江一汀恢複得越來越好。
他開始參加活動,去學校上課,像個正常人一樣出席各種場合。
與他相反的。
江以明能感覺到,自己活得越來越透明。
從帝景花園出來,他是外人口中的江家二少爺。回到家,他隻是一個常年養著的備用骨髓庫而已。
甚至連江一汀,也不像從前那樣與他親近。
江以明本來還期待大哥會像往常一樣頻頻找他,後來習慣了就無所謂了。
外麵的世界那麼精彩,比自己有趣的太多。
他知道,江一汀不再需要他了。
在江家當骨髓庫的第七年。
江以明選擇了醫科大學。明明對方已經不再需要他,某些記憶卻依舊刻骨銘心。在他孤身融不進江家的時候,江一汀與他說的話,聊的天。閉眼躺下,他能回想起每一句。
江一汀說他想當醫生。
江一汀還說每個小朋友都是家裡的希望。當兒科醫生就是用雙手捧起每個家庭。這是份很有成就感,很幸福,很高尚的工作。
那時候江以明想,或許他忘了的,就由自己去吧。
這樣自己也會幸福。
江以明成功當上了兒科醫生。
他的大哥江一汀果然沒走上這條路。他像江誠一樣,以董事的身份頻頻出入醫院。
生活似乎就會維持這條軌道,平淡下去。
直到某天席間。
陳夢然無意間提起:“一汀,聽說你們醫院會有個下鄉援助活動。”
“是有。”江一汀問,“怎麼了?”
“哦,就是和彆人聊天時,人家提過。說是參加援鄉回來都會有提升。我這不是想……喏,你弟弟又不要家裡幫忙,一直當個普通的兒科醫生。”
她話說一半。
江以明握著筷子的手頓在半空,而後放下:“您要我去嗎?”
陳夢然笑得婉轉:“當然看你自己的意見。我呀,就隨便一說。”
陳夢然早該開口了,能忍到現在不容易。
江以明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就滾吧,越遠越好,彆再回來。
他寫了援鄉申請。
隻花了半天,醫院的批複就下來了。
要知道往常走流程沒有兩三天是回不來的,可見某些人是多麼心急。
他待夠了。
原本江以明也想過什麼時候搬離江家,眼前正好是他離開的機會。
這個叫南山鎮的小地方有貫穿小鎮的河流,有一條長街的香樟。
夏天悶,冬天濕冷,但他卻很喜歡。
這裡的風撲麵而來,帶著自由的味道。
江以明知道自己可以永遠不回京城,但陳夢然不願相信。她遠在京城還是惴惴不安。
他這個繼母啊,一向如此。
喜歡拐彎抹角試探彆人。
江以明徹底煩了。
他第一次因為情緒波動摔了手機。
他拉黑了對方的聯係方式,明確把不再回京的消息遞回去。終於過上了短暫的安穩日子。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
如果江一汀沒打來電話……
***
江以明回京之後好像很忙。
沈倪在他離開後的第三天,就把上下兩間屋子都收拾妥帖,帶著大橘回京了。
她在路上發了兩條消息。
一條給江以明:【江醫生,大橘很乖,我也很乖。我會照顧好大橘的,你不用急著回來!】
另一條發在群裡:【咳咳,請問我可以帶一隻超級無敵可愛的小貓咪回家嗎】
沈倪後發的群是新建的。
群主是沈清,成員除了她,還有季容和沈應銘。
沈清回得最快:【真的嗎!我也喜歡貓!】
季容發了個愛心表情:【媽媽也喜歡貓咪】
沈應銘太忙了,半個小時後,聊天框多了一個ok手勢。
因為知道她要帶隻小貓,司機開來了保姆車接站。
沈清也跟著一道來了。
大橘半點不怕生,從貓包裡出來環視一圈,先伸出小腳踩了踩真皮坐墊,然後整個貓都竄了出來。
沈清一拍手,它就沒臉沒皮地過去了。
腦袋往她手心一靠,像見到了親人。
沈倪扯了下嘴角:“沒良心。”
“你養的?”沈清還處於震驚階段,“好軟好毛茸茸啊,它也太可愛了吧。”
沈倪想了想:“暫時算是歸我養吧。”
到家是同樣的場景。
季容準備了貓爬架和抓板,家裡大廳東一個西一個亂七八糟擺著。
沈倪到家嚇了一跳:“阿姨,你搞批發呢?”
她說完自己也愣住了。
幾秒後,尷尬地囫圇帶過:“……媽,你搞批發呢。”
沈倪看季容表情如常暗鬆口氣,她曾經叫過季容“媽媽”很多年,因此稱呼再換回來時並不覺得生疏。
季容好像沒聽到上一句。
見姐妹倆回來,笑意溫柔:“還沒來得及整理,你倆看看要放在哪?”
“都行吧。”
沈倪心虛。看著一屋子給小貓準備的東西,腦海中莫名想象了一番到時候她要是帶著大橘回南山鎮,該是一副多麼慘烈的景象。
她彎腰把大橘從貓包裡放出來,聽到季容在身後呀了一聲:“這麼大一隻。”
大橘年齡未知,但絕對是隻已成年的公貓。
它貪吃,懶惰,酷愛察言觀色。所以憑自己本事哄到了許多吃的。乍一見到,確實初印象會對沈倪所說的“小貓咪”產生質疑。
妥妥一座橘山。
沈倪還沒替大橘說上兩句話,大橘自己就伸著懶腰搖搖晃晃往季容那兒走了。
一人一貓隔著幾米對視。
大橘慢悠悠坐下,前爪搭在一起。遠看就像兩個外八的雪團子。
太可愛了。
季容扶著套裝的裙邊跪坐在地板上,朝貓伸出一根手指:“來,小貓過來。”
大橘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起身弓背。
一邊往季容那兒走,一邊還在半空抖後腿。眼睛眯起,粉鼻子小幅度翕動。正好點在季容伸出的手指上。
把太去掉,是無敵可愛。
季容瞬間被俘虜:“小貓胖乎乎的才可愛。你看它,多好看。還不怕生。”
沈倪:“……”
行了,入駐成功。
晚上沈應銘回家。
不知是不是如今心態不一樣,沈倪覺得整個家的氛圍都不同了。他們在飯桌上聊什麼都不避諱。
沈應銘甚至跟她說了關於沈嫿予的事。
沈嫿予有個可愛的小名,叫小姝。她性格很好,溫柔大氣,但偶爾會藏點小叛逆。小時候做了壞事,總是沈應銘背鍋。
沒人信家裡最乖的小女兒其實蔫兒壞。
後來隻剩兄妹倆,沈應銘才逃脫了替沈嫿予背鍋的命運。
沈應銘說著自顧自笑了,“這點你和她像。”
沈倪不服:“我哪兒壞了?”
“人小主意大。”沈應銘說。
沈倪心裡還藏著江以明的事,突然就沒了底氣。
她吃完了偷偷摸出手機,在餐桌底下看了看消息。江以明沒回。
放下手機,沈應銘隔著餐桌在問她和沈清:“後天爸爸有個飯局,你倆誰跟爸爸去?還是一起去?”
以前經常會這樣。
攜家眷出席的晚宴,除了季容,沈應銘每回都會問她們姐妹倆,誰願意跟著一起去。
沈倪貪玩,不喜歡去那些場合。
非得帶一個的話,通常都是沈清被強行帶上。
不出意外,這次也一樣。
沈倪本來想借這兩天,偷偷套出江以明在京城的地址,再突襲給他個驚喜。
結果他倆根本就沒能說上幾句話,聊天框空空的。
也不知道江醫生到底在忙什麼。
參加晚宴那天晚上,沈倪自己在家吃了晚飯早早回房。
家裡的數位屏再次讓她體驗了極致享受。她把之前的草稿圖拷進電腦,一層層精修圖層。不知不覺就弄到了很晚。
十點多的時候,她聽到花園電動門的聲音。
外麵說話持續了一段時間。
到將近十二點,她趴回床上後,臥室門突然哢噠響了一下。
沈倪撅起半個身子,看到沈清穿著睡裙像風似的鑽了進來。
她撩開薄被一邊,跟從前一樣動作嫻熟躺到了另一頭。
姐妹倆每次有什麼悄悄話要說就是這樣。
沈倪鑽過沈清的被窩,沈清也鑽過沈倪的。
關上燈,躺平。
沈清忽然開口說:“今天我們吃了海鮮自助。”
“特彆好吃?”沈倪問。
要不然乾嘛大半夜特意爬進來說一聲。
沈清搖了搖頭,沈倪聽到了枕頭布料的窸窣聲。
而後沈清翻了個身,麵朝向她:“哎,你有沒有那種一見鐘情的感覺?”
一見鐘情?
沈倪愣在黑暗中,忽然想起裡春巷的小單元樓。
她在那條狹窄樓道裡第一次見到江醫生。
清楚記得,他穿著簡單的白T,黑運動褲。那麼日常,又那麼與眾不同。他的眼眸很寂,卻格外吸引人。
是迷人的漩渦。
要不是處處長在她的審美上。
連續摔她兩次門的人,應該會完全被拉入黑名單吧?
“知道吧。”沈倪揶揄道,“姐,你吃個晚飯跟誰一見鐘情了?”
靜了好久,沈倪能猜出黑暗中沈清的臉肯定紅了。
從聲音就能聽出她的不自然。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叫不叫一見鐘情。”沈清說,“反正我那會兒靈魂都快出竅了,心臟也快要跳出來了。而且動作都跟不上大腦,我想動左手,偏偏動了右手。你說,這算嗎?”
“算啊。”沈倪伸手想撓她癢癢肉。
沈清早有防範意識,捂緊自己的腰側,“彆撓,我說!”
沈倪笑:“好啊,我聽著。”
沈清重新組織好語言,說:“是爸爸朋友家的兒子。我以為就是普通吃飯,但是聽起來好像,他們家對咱們家有想那個的想法……所以這頓飯其實就是,那個吧。”
那個……?
變相相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