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明淡聲答:“可能性不太大。”
沈倪哦一聲,在心裡給大橘道了個歉。
當初乾完壞事就被小母貓打了一巴掌,現在連孩子都不是你的。對不起,橘兒,你也是個可憐人。
哦不,可憐貓。
雖然不是大橘的娃。
沈倪還是回去找了紙箱子,鋪好厚厚一層舊毛巾,擺好罐頭和水,把一大兩小挪到了單元樓的樓道裡。
她做這些事情的工夫,江以明就陪著她。趁她又上下一趟去取東西,敲了敲101的門。
他好脾氣地問:“樓道裡有幾隻貓,晚上可能會叫幾聲。您介意麼。”
顧老頭探頭瞥了一眼:“哦,放那吧。”
老頭回屋拿了條舊鬥篷出來,遞過去:“看著破,往前一放能遮風能擋雨,看著使吧。”
江以明:“好。”
老頭關門關了一半,忽然頓住:“小姑娘回去的話,你沒時間照顧吧?”
他指指樓道裡的箱子:“我說這窩小貓。”
江以明實話實說:“忙起來可能顧不太上。”
“那你還真是什麼都由著她。”老頭嘟噥了一句,“放那吧,有空我去看一眼。隻要這棟樓有人在,總不至於叫幾隻小東西凍死餓死。”
“好,謝您。”江以明溫聲道謝。
老頭搖搖手:“都一棟樓,有什麼可謝的。”
一窩奶牛貓兄弟就這麼在裡春巷18號安了家。
可能是因為樓下來了隻小母貓安家,上下一叫喚,大橘在402非常躁動。
沈倪好幾次就看到大橘想從門縫裡溜出去泡妞。
她和江以明一商量。
大橘還是沒能逃得過命運,寵物店一恢複營業就被送去進行了絕育大業。剛到家那兩天,大橘一直在貓生低穀,除了吃營養罐頭,乾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眼看大橘憂思過重,沈倪擔心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就去貓窩裡瞧他。
一頓飯要下桌三四次。
江以明脾氣再好都忍不住按住她:“端上碗去跟大橘一起吃?”
“可以嗎?”她眼巴巴。
江以明服了,歎了口氣:“我說反話。”
沈倪:“……”
看她滿臉寫著擔心,江以明安慰道:“過兩天就好了。你家的貓沒做過絕育?”
“貓?”沈倪沒反應過來,“我家什麼貓?”
江以明若有所思望她一眼:“……嗯?”
沈倪:“……啊。”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最初接近他的理由。騙他自己也養貓這件事,好像到現在都沒說清楚過。
沈倪張了張嘴,保持著啊的口型好幾秒。
在江以明說話的前一刻,她乖乖道歉:“我錯了。”
江以明:“……”
有時候是真不知道,對上這麼個小女朋友到底要怎麼辦。她夏天愛喝冰可樂,冬天沉迷於奶茶。穿的衣服不是夜光logo就是有些他弄不明白做什麼用的條條縷縷。她染了一頭冷棕色長發,還說明年要把那玩意兒改成奶奶灰。她說話很直,情緒都寫在臉上。她的思維經常不與他在同一條線上。
但這並不妨礙
,他也喜歡她。
喜歡是最不講道理的事。
“我錯了。”
沈倪又在他耳邊大聲說了一遍。
比起道歉,這種理直氣壯的語氣更像示威。
江以明揉了揉她的頭,嗯了一聲:“原諒你了。”
“原諒得有原諒的樣子。”沈倪說。
兩人對視幾秒,她主動把臉湊過去。
隻要他稍一低頭,唇畔就能碰到。沈倪卡在這兒不動了,長睫一閉,非要等他主動。
她閉著眼,察覺到眼前攏下一片陰影。
如羽毛一般乾淨的吻蜻蜓點水般落下。就趁雙唇相貼,來不及分離的檔口,沈倪摟住他脖子往下壓了壓。
隻有深入其中,才會懂得。
江以明的確比最開始主動多了。不再會刻意壓抑著情愫,他慢慢學會了主動探索。得益於男人極高的天賦,每一次都會更彰顯遊刃有餘。
甚至在沈倪忘記呼吸的時候,他的指節撓癢似的帶過她下頜,像是種無聲提醒。也會在她疲於應對之後,適時放開。這就是和一個成熟且自製的男人戀愛的好處。
沈倪意猶未儘地眯了下眼。
空調暖風把她的發頂吹出了靜電的旋兒,有一小搓碎發呆呆愣愣杵在風裡,左右搖晃,像跟小天線。
江以明伸手撫平。
好一段時間,沈倪總覺得他眸色比往日還要深不見底。他的下頜線條繃得很緊,睫毛輕輕往下一掃。他往座椅靠背上靠了靠,聲音暗啞:“把飯吃完再去看大橘。”
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
沈倪這次得了便宜:“噢。”
整個人都乖得不像自己。
她有辦法製他。
同樣的,他也有辦法治家裡不聽話的小壞蛋。不是短兵相接,而是情人之間樂此不疲的試探。
窗外萬家燈火夜。
從更高更遠的地方往下俯瞰,往日並不繁華的南山鎮也在冬夜點亮了星星點點。萬千微弱的光從小鎮中心一點點散開,間距越拉越大。他們彙聚到一起,像潑灑在湛藍幕布上的星河。
每個窗口都在講自己的故事。
***
第二年開春。
南山鎮的兒科診室收到一封信。那會兒沈倪正因為逃課回小鎮接受懲罰。所謂懲罰,也就是江以明單方麵冷處理她幾個小時。
看診的時候江以明總是戴那副細邊眼鏡,白大褂一絲不苟,顯得整個人格外溫文爾雅。
他慢條斯理地問,孩子家屬一句一句答。
最近天氣變化大,來的都是感冒流鼻涕的小孩。
有的小孩兒兩掛鼻涕還沒擦乾淨,手一抹滿臉都是。小朋友怕被媽媽罵,小心地背過手想擦在自己褲腿上。
手都沒來得及藏起來。
江醫生明明低頭在寫病曆卡,卻像什麼都知道似的,抽了桌上的消毒濕巾遞過去。
“不臟?”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筆尖還在紙上刷刷刷遊走。
紙巾上有藍色的小魚圖案。
小孩接過去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鼻涕,再抬頭看過來時,眼珠子黑亮黑亮的。最了解小孩的當然是他媽媽,女人小聲說了一句:“不可以。”
話落才沒幾秒,江以明抬眸看了一眼小孩,又給他遞了一張小魚圖案的紙:“喜歡?”
“嗯!”小孩這下滿意了,小臉寫滿了美滋滋。
這對母子一走。
坐在一邊高腳凳上的沈倪晃著小腿湊過來,“我就是想回來看你才回來的。再說就逃了一節,周五本來就沒重要的課。我過完周末就回去了。叫什麼逃課嘛。”
剛剛看他耐心那麼好,說話也溫柔,一定是消氣了。
沈倪這才敢湊過來。
沒想下一秒,他對上自己聲音又冷了起來:“理由不夠充分。滿腦子鬼主意。”
“哪有。”
她小聲嘟噥了一句。
終究是惹了他,不敢大聲挑釁。
轉眼護士阿姨回來,手裡拿了一封信。
她朝江以明晃了晃:“江醫生,你的。”
這年頭還寄信的人實屬少見。
沈倪忘了前一秒的卑微,又湊過來:“哇,還有人給你寫信啊?讓我想想,一定是感謝信啊什麼的。說不定再一會兒錦旗都要送來了,什麼妙手回春兒科聖手——”
話沒說一半,又被江醫生淡淡一瞥給唬了回去。
沈倪做了個閉嘴動作,光睜大眼睛在旁邊看他拆信。
信封上的字又方又正,寫得一筆一劃很認真,很像小孩子的字體。
拆開到信紙上,字體明顯小了。沈倪坐在那個位置不太能看得清。她眯了幾次眼,放棄。
過了小一會兒,江以明反手把信紙往身後遞。
江以明:“看吧。”
沈倪:“——?”
她心想江醫生怎麼連後腦勺都能猜到她非常想一窺究竟的表情,竟然主動遞了過來。
信裡內容很短,拐幾下眼就能看完。
是得了三好學生的小朋友寄來的信,其實縱觀下來,沒什麼值得特意寫信告知的。隻是在信件最末,小朋友說了一句:哥哥,我把頭抬起來了。
她掃過署名,上麵寫著端正的兩個字,李蕩。
哦。
是那個帶來南山鎮,因為機緣巧合被江以明和她養過幾天的小孩。沈倪忽然想起很多個曾經一起在302和402的瞬間,片段似的劃過腦海。
那些稍縱即逝的畫麵裡。
有他說的,你沒有錯,把頭抬起來。
還有她說的,我們都會成為更好的人。
他們,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