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捧露(3)(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445 字 8個月前

那小兵得了準信兒,一躍而下,扶住楊樂的肩頭,將頭割下,歡天喜地要奉予桓行簡,見他眼風一打,十分靈巧地轉了個圈兒送到胡遵眼皮子底下:

“將軍!”

群龍無首,方寸大亂,胡遵心下明白首山這戰打不了多久。瞥一眼血淋淋的人頭,人粗心不粗,略略一頓,笑說:“郎君這是有百步穿楊之技,應居頭功!”

桓行簡微微搖首,不置可否。他這個人,瞳仁黑亮如鑽,眼含笑意也猶帶三分冷峭,仿佛水銀劃出,自有威重,就此一拍馬再入陣把個長槊舞得熟極而流。看他身影,胡遵意味深長,旁邊裨將一旁猶猶豫豫湊近了問:

“將軍,您看郎君這是什麼意思……”

“郎君日後功名定不在我輩之下!”胡遵雖對他擅自冒險出箭心頗有微詞,想起來,一陣後怕,但思量這年輕人膽子夠大,心思也夠狠密。目光一轉,首級血糊糊的麵上生生訂死了一枝利箭,箭翎淹得透頂。

後頭搖旗鼓噪,公孫輸聽聞大將楊樂被射殺於馬下,首級都割了去,連連頓足,又見魏軍士氣正濃,忙整合三軍,往襄平城裡退。

這麼一路疾行,返奔城門,馬蹄聲隆隆過了吊橋,當即一收,關了城門,就此不出。

看眼前局勢,胡遵立刻跟隨後而來的毋純討主意,請求攻城。毋純不急著回應,目光一掃,落到正往回慢慢撤來桓行簡身上,見他清俊一張臉上濺了幾點子紅,問說:

“子元,依你看,當下是否該趁勝追擊?”

日頭明晃晃的照人,桓行簡後背濕透,長睫上也布了層霧蒙蒙的汗意,他勒住韁繩,胯.下駿馬原地打了幾個轉,目光朝女牆上一凝:

“襄平本是其巢窟,但公孫輸意在拿遼隧圍塹困耗我軍,如不出錯,我猜他們的糧草當分了不少去遼隧。大都督用疑兵之計,公孫輸沒有時間轉移遼隧的糧草,襄平城他撐不了太久的。”

“子元的意思是圍城?”

桓行簡一笑,持鞭遙遙一指,那份貴公子的清傲從容乍泄幾分:“城牆上有長弓大弩、滾滾擂石等著我軍,此刻強攻,不過平白犧牲兵丁。再者,此時急攻敵軍尚未全部進城,便是攻城,也該先請示大都督,召集諸將共商大計。”

烈日當空,一絲涼風也無,從他們這個角度眺望過去,襄平城宛如一頭沉默巨獸,牆頭旗幟不動,卻被五月的日頭打的色豔如許。桓行簡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汗水愈濃,可話說完,一雙眼冷冷的,絕無動容。

毋純在他臉上端詳片刻,意味深長,繼而笑了笑:“好,我這就回去請示大都督。”

人一走,石苞方湊上來試探性看桓行簡:“毋將軍這回做副將,依小人看,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大將軍的意思。”

先帝薨逝前,擇選輔政托孤之人,大將軍是首輔,桓睦雖資曆聲望遠勝大將軍,不過次輔。桓行簡一雙眼睛依舊望著襄平城,嘴角微揚,卻是連聲冷哼都不出,森峻眼風掃來,石苞那張黑臉一紅知道自己多嘴,於是噤聲了。

等人頭送到中軍大帳,諸將得知並非被胡遵斬殺馬下,而是死於桓行簡箭下,紛紛向大都督道賀。

桓睦置之不理,隻用刀尖挑了挑燈芯,帳內倏地一亮,人並不表態,倒鬨得一眾人尬著臉,再瞄桓行簡,那張臉分明更是毫無情緒,長眉深目,隱隱的光華全都壓在了深處。

好在,燈下輿圖一展,眾人圍攏過來很快商討起攻城大計來了:首山大捷,襄平指日可待。一時間,嘴皮子都格外順溜。

這已不是難事,諸將興奮,有說有笑地出大帳。時令到了,夜間也夾雜著道不明的熱氣,隻這偌大的兵營,幾萬人馬,肅整萬分,四下寂然唯獨天上一泓清月灑下薄薄銀輝。

桓行簡一人獨坐帳前,篝火嗶剝,不遠處有幾個偏將圍坐低聲交談,忽然,隱約笑聲順風而來。

原來,公孫輸家中有五個女兒,據聞姿色不淺,襄平城又承平五十載不似中原混戰,人丁興旺,城裡不知多少正是好年紀的女郎人.妻,屆時論功行賞,實在是一樁美事。將士在外,又有多少是血氣方剛的年歲,葷話自然不斷。

“張將軍,你也想哇,我當張將軍素日裡冷著張臉總一副樗蒲輸大了的樣子,不近女色呢!正想說你那一份,某替你領了罷!”

“放你娘的連環屁,老子提著腦袋瓜子跟大都督在蜀國趟死人堆時,你他娘還尿褲.襠呢,這就想占老子便宜啦?”

聽他幾人粗鄙不堪儘情玩笑,想必是習慣的,桓行簡絲毫不以為意,夜深露重,夜氣蒸騰著草鏽,本混在空中被這篝火燃得沒了邊兒,隻剩乾燥火焰往臉上浸。

一天好月,照的四圍山色都隻在這一鞭皓亮中,他心思越發清透:這一仗到底意味著什麼。大都督年過六旬,長途奔襲三千餘裡,不過是打贏了平外患,打不贏除內憂,橫豎都落不了一個好。洛陽城裡,暗流洶湧,桓行簡思緒漫漫忽見石苞拖拉著兩條腿走來,一臉苦笑:

“郎君,我看要變天。”

皓月當空,變哪門子天,桓行簡不發一言瞥他眼。

“小人這條腿之前受過傷,逢著陰雨天要來,骨頭縫裡就開始麻。”石苞嘶嘶兩聲,一雙眼睛熱切切望著桓行簡,不言而喻,這個時令下起連綿大雨來不足為奇,想要圍城可就難能圍上去了!

一霎間,桓行簡腦子已掠過無數個念頭,麵上卻不急不躁,天要下雨,那是誰也攔不住管不著的。如此安穩睡到後半夜,一道閃電忽起,照得亮如白晝,緊跟著,炸雷不斷,瓢潑大雨射下來,土腥氣一卷,弄得軍帳裡抖抖索索直嗆鼻。

桓行簡一驚,在劈裡啪啦的雨點子聲裡倏地坐起,凝神辨聽片刻,又緩緩躺下。

石苞那條腿倒準的可怖。

大雨不止,一連下了三五日還不見消停的意思。這天探馬慌裡慌張來報,上頭山洪下來,怕是營地要灌水。

諸將大驚失色,唯大都督巋然不動,不說移營,也不說攻城。等洪水千軍萬馬似的呼嘯而來,黃龍一般,營地灌水,足有尺把深,人馬輜重果真都泡在了水裡。

襄平城裡,公孫輸見天意如此喜不自勝,此一役,隻有能守得住襄平,逼得桓睦進退不得,耗死他個老賊在襄平城下便是大功告成。

坐下謀士把白羽扇一搖,揮走嫩蠅,閒閒地跟公孫輸剖析局麵:“洛陽城裡,新帝踐位,本有四位輔政大臣,那兩個不消說,出身微寒,不過仗著是先帝寵臣並無多大實權。真正掌權者,是都督內外諸軍事的大將軍和大都督,這兩人,麵和心不合在洛陽城裡人人皆知,主公隻要細想便能明白,桓睦如今以六十又六高齡遠征遼東,打贏了,那是天子有識人之明,桓睦至多賺個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的虛名。反之,他若是能死於遼東,豈不正遂了大將軍的意?年近古稀之人,死在外頭,又是死於征伐,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哦,”公孫輸恍然一怔,直敲案頭,哈哈大笑說:“原來洛陽打的是這個算盤,妙極,妙極啊!”說著一掃眾人,“諸位不必驚慌,這雨繼續下,我就不信桓睦老兒不移營,他一旦移營我等立刻大開城門殺他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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