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輸把腦袋一轉,回頭望去:正午的高陽之下,持槊在馬的年輕武將仿佛是更為明亮熱烈的一團光芒,身影孤峭削直,兜鍪下壓著的一雙眼,微微半眯,卻猶似飽滿的冰河。
“著黃金甲者必是公孫輸,得他首級,重賞!”桓行簡忽而微微地笑了,一語畢,在漫天起來的廝殺聲中自己卻一拍坐下“白蹄烏”直朝身穿普通鎧甲的一人折殺過去。
果然,見他奔來立下有護衛的隨行勇士迎麵還擊,桓行簡渾身每根肌肉都繃得格外緊實當下振開呼嘯生風的□□,手中一轉,馬槊飛旋突進劈頭蓋腦朝對方頸項深深刺了下去。
連著斬殺數人,乍然一靜中,桓行簡突然與年近五十的公孫輸看清了彼此。
依稀從對方年輕的輪廓中辨認出什麼,公孫輸一下了然桓行簡身份,怒道:
“今死於小兒輩,奇恥大辱!”
“你還輪不到大都督出手。”桓行簡冷睨他泛紅瞳仁,轉而含笑,後半句陡然凝成冰霜,“今有流星隕落此處,正是你葬身之地。”
“安能受小兒輩折辱!”公孫輸忽折身四望,向已被殺得七零八落的死士們大聲道,“諸君,今日途窮,某多謝諸君舍命相隨,倘有來生,再與諸君共謀富貴!”
言畢,刷的一聲抽出腰畔寶劍,華光衝天,一時間驚了桓行簡的馬,他隻得緊緊扯住馬韁退了幾步。
提劍躍馬要入陣的一瞬,桓行簡手中的兵刃頃刻間迎向了他,骨肉剖離聲清晰,公孫輸沉重的身體打馬而落。
桓行簡也翻身下馬,抽出短刀,沾滿塵土和殷紅血的馬靴往公孫輸背上一踩,正要割頭,不想地上的人驟然翻身,猶如一頭壯獸,一下將桓行簡迅速抱住,寒光一閃,撩開兩鐺鎧險險要捅上來。
事發突然,桓行簡心底一驚反應卻敏捷,直接以掌受刀。公孫輸到底身負重傷,不過拚死一擊,兩人目光對峙間,手臂漸漸無力鬆懈下去。鑽心疼痛自掌心傳來,桓行簡死死握住刀刃,溫熱殷紅蜿蜒滴落,僵持片刻,他一腳蹬開了伏在身上的公孫輸。
“郎君!郎君!”趕過來的石苞臉色刷白,本盤算著問他是怎麼識破公孫輸偷梁換柱伎倆的,驚險乍現,嚇得人腿腳都跟著軟了個遍。
桓行簡一個打挺起身,臉色冷淡,不過扯來石苞刺啦一聲用劍揮斬掉對方衣袍邊角,朝手上一纏。
公孫輸並沒有立刻斷氣,隻是動彈不得,喉嚨裡再發不出半點聲響,麵上刀影一閃,瞳孔倏地睜大,連一旁石苞也駭然瞪圓了眼睛:
桓行簡要公孫輸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割下腦袋。
貴公子的嘴角,淺淺含住絲經年不再現的清雅笑意:“燕王,兵不厭詐,我年輕得多謝你教我這個道理。”
俯身說完,手中斫刀裹了粘稠血液,公孫輸的身子在首級割下後尚動了一動,像未褪儘殼的蟬蛹,痛苦不能,頭頂那片遼東的天空變幻著虛妄的色彩……隨後,徹底沒了生機,一抹不甘永遠嵌在了那雙眼睛的深處。
石苞看的喉頭上下竄了兩竄,定定神,見四下死了成片卻無一人投降,擠出個訕訕的笑:
“郎君,你這回拔了頭籌,想必此刻大都督早進了襄平城,咱們回城?”
“揀點一下,回城!”桓行簡手中拎著顆腦袋,血淋淋漓漓在空中拋出了個紅豔豔的圈,落到馬鞍上。
夕陽血紅,一點歸鴻煽動著雙翅打餘輝裡掠過,馬蹄子聲近了,車身在襄平城外穩穩停住。纖纖少女被崔娘扶著下了車,一扭頭衝馬背上的薑修笑:
“父親!”
嘴角淺笑隨即化為眉間一抹輕蹙,什麼味兒呀?暑氣沒散乾淨,混雜著血腥,腐爛的屍首,交織成說不出的怪異刺鼻味道。嘉柔到底是嬌養長大的女孩子,拿帕子先是掩住嘴,再定睛,瞧見裙子上不知幾時沾了草葉,俯身輕輕掃拂下去。
這條石榴紅裙子是在幽州新做,六月六,看穀秀,她十四歲生辰是在異鄉過的,竹風微度,衣浮香夢,嘉柔在晚上沐浴時曾偷偷瞧過自己隆起的胸脯,軟軟的,白馥馥的,少女臉飛紅雲一口氣憋在水桶裡整個世界都是甜香朦朧的了……
一路上,看儘北地風光,鬆柏鬱鬱,布穀殘雨,油亮亮的楊樹葉子長的又肥又厚,清風徐來,綠雲自動。往遠處看群山蒼茫起伏氣勢偉壯,山道兩旁卻開著叢叢鮮花,嬌紅嫩紫一片,冷翠柔金,淹然似海,綿延成一條條蕩漾的彩錦。
山河當真壯麗,一個人看到這樣的山河,胸襟抱負全開。
可此刻,嘉柔胃裡一陣陣地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虛弱撫胸,崔娘見狀,忙又把她扶進馬車,簾子一放,猶豫跟薑修說道:
“襄平破城不過兩日,天還熱著,又剛發過大水死這麼些個人,城裡也難能乾淨,不如讓柔兒直接到府署的內院裡去?那才是姑娘家能呆的地方。”
薑修常年漫遊在外,蕭散落拓,膝下獨女不在身邊長成,對這些事不甚講究,聽崔娘說,隻道一個好字。城門守兵早換作魏軍,一杆大旗,迎風飛舞,幾顆腦袋卻高高懸在城牆上曬得乾臭變形。
虧得沒讓柔兒看見,自己活了大半輩子饒是冷不丁瞧進眼裡都要駭死了。
這是怎麼當爹的,城裡剛殺了那麼多人怕屍首都沒處理完哪有帶閨女來湊這個熱鬨的,也不怕有個瘟疫好了歹了的……崔娘免不了腹誹,穩穩坐在車裡見嘉柔又想去撩簾子,不容置疑把她手輕攥了,說:
“外頭臭烘烘的,不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史料出處《三國誌》《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