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沒有瞞他,盈盈的淚珠一下衝到眼眶:“不, 我沒有瞎跑, 我今日去探望蕭輔嗣, 他病得很重, 也許撐不過這個春天了。”
見她神情淒淒,乍得蕭弼消息桓行簡先是微訝,眼睛在嘉柔身上轉了一番,說道:“還沒過門, 你對他倒是情深意重, 先哭上了。”
並不喜他打趣的語氣,嘉柔幽幽反駁:“即便我不認得他, 若知道了有這樣一個才高青春的少年郎重病不愈,我也會替他傷心。不像有些人,隻懂殺人造京觀。”
明顯是在刺他, 桓行簡淡淡一笑, 看她真的傷懷, 不再相逗,也並不計較,上下瞄她幾眼神色冷肅起來:“他隻怕是染了疫症, 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
聽他話音,嘉柔不複方才情狀罕有地搶白了他:“我懂, 我出去這一趟郎君怕我沾了不乾淨的東西, 是我的疏忽, 我這就收拾東西到外頭去找一處住,絕不會連累任何人。”
見她也不是玩笑,極認真的,又有點羞赧像是犯了錯眼神愧疚,桓行簡怔了怔,無奈一笑:
“我不是這個意思,”說著忍不住刮了下她鼻梁,“你真會先發製人,顯得我心胸狹隘了。”
他手一伸,想撫她鬢發:“你頭上桃花哪裡得來的?是輔嗣為你戴上的?”
嘉柔偏過腦袋,腦子裡頓時滾過蕭弼那句話,竟是鑽心的痛:“是,他也許覺得桃花很美,所以替我戴了,我不忍心讓他願望落空。”
桓行簡不以為然一笑:“看來,除了對我心硬,你對誰的心都很軟。你說過,草木有心,戴著罷。”
嘉柔本以為他要動怒,忙錯身從旁側過去心裡發愁想著自己到底去哪裡落腳才好?去夏侯府?不成,如今人人自危……除卻夏侯府嘉柔再想不出彆的住處來,又思量著不能帶崔娘,自個兒住幾天觀察觀察才行,可自個兒住好害怕……
一時間,把她為難地直搓帕子,惘然無措,身後桓行簡喊住她:“衣裳脫掉燒了,再去沐浴,你現在情形也不好說我總不能把你扔出去,免得人說我桓家薄情寡義。到時,真的生病了再扔不遲。”
嘉柔腳步微微一頓,繼續朝前走了。
回到園子,果真,一眾人伺候她洗漱更衣,衣裳是拿乾艾葉熏過的。捏著鼻子服下碗湯藥,嘉柔叫苦,崔娘緊跟著讓她用蜂蜜水漱了口,又朝嘴裡一塞蜜餞海棠,壓在舌下。嘉柔安靜無比地坐在窗前,輕撫手底白紙黑字,出神無語了。
三五日後,大將軍劉融撤軍的消息傳回洛陽。這一役,孤軍深入,補給不足,退兵時被蜀將截在險要之地,苦戰逃脫,好不狼狽。可大軍尚未抵達洛陽,劉融的上表已經先飛帝京。
雍州刺史郭淮擅自退兵,軍心渙散,既為先鋒,臨陣脫逃,當懲戒雲雲,又提征蜀將軍桓行懋督戰不力,意在言外。
太極殿上再次爭執不休,小皇帝被吵得頭昏腦漲,目光四尋,落到楊宴等人身上略不耐煩道:
“王師無功而返,自然當有人擔責,郭淮既未得征西將軍之命,不戰而走,再領關西如何服眾呢?”
楊宴持笏出列答道:“刺史守關多載,外征寇虜,內綏民夷,這次雖有過,功過相抵,陛下略作懲戒即可。”
小皇帝眼珠子咕嚕嚕一轉,也頗是心煩:“功是功,過是過,什麼叫功過相抵?”一麵厭惡大將軍等當初力主伐蜀如今徒損兵馬輜重,關中怨聲載道;一麵又懷疑郭淮等西北諸將壓根調度不動,兩下生疑,好不窒悶。
等下了朝,來給太後請安時主動提起伐蜀一事,太後鳳眸閃動,手底卻慢條斯理裁剪著斜冗花枝,朝二尺高的瓶子裡一插,說道:
“陛下,依我看刺史退兵倒及時,不退等著蜀軍截殺嗎?我雖是婦人,沒上過戰場,卻也猜形勢千變萬化需為將者慧眼裁奪。不過,刺史和征蜀將軍既然都有過,陛下貶他們的官也無可厚非,隻是當初力主伐蜀的洛陽令李勝要怎麼處置?他這一回,既被辟作征西長史判斷錯誤,是不是也該受罰?”
小皇帝日漸成長,心事多了起來,麵對太後,既非生母唯恐她後宮乾政多有提防。這時,話不願說儘,含糊一帶而過,太後乜過來一眼:
“朝堂上,大臣們都怎麼說?”
“他們說什麼的都有,母後也知道,太極殿上動輒你一言我一語跟銅駝街上買賣人似的。你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你。”小皇帝暗道吵鬨時當真一點世家風範都沒了,都烏雞眼一般。
唯獨中書令李豐幾個,默不作聲,但笑不語從來都是模棱兩可的情態,小皇帝默默觀察著這些人,心頭惘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