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聲勢,驚動大將軍府邸守衛,離得老遠聽見異常,帳下守督疾步奔到後院,腳步一收,撥開一臉驚愕慌張的婢子,正對上聞聲出來的夫人劉氏。
“外麵怎麼了?”
“好像是太傅,不知想要乾什麼!”
劉氏一臉蒼白:“如今大將軍和叔叔們都出城謁陵,該如何是好?”
“夫人勿憂!”帳下督說完立刻帶弓箭手上了門樓,大馬金刀地一拉架勢,靜候桓睦,等見到那連綿而來的麻衣隊伍,也是一愣。
再定睛,赫赫在列的竟然還有尚書令桓旻太尉蔣濟太仆王觀等人。
心頭突突直跳,忙命人開弓:“眾人聽令!”刷的一聲,黑壓壓的箭頭齊齊對準了輿車上的桓睦,桓行簡緊隨其後,並未出聲,父子兩人隻是不約而同揚眉抬眸逼視門樓上諸人。
一虎一狼,陰鷙銳利,父子兩人何其相似,帳下督不禁打了個寒顫,猶疑間,頗有些鼠首兩端的意思,身後有將阻道:
“且慢,天下事猶未可知,你看太尉等無不在場!”
帳下督額頭直冒汗,一咬牙,欲要揮手時再次對上父子二人目光,身旁弓箭手亦是麵麵相覷,等不來長官命令,如此反複,弦鬆人弛,眼睜睜看著桓睦一眾人竟此遠去。
這個時候,帳下督才明白過來:桓睦壓根沒打算與其糾纏!
恍然大悟般把目光朝再往北調--是武庫!
洛陽帝都,四方之中,武庫乃帝王威禦之氣所藏之地,屋宇森森,簷牙高啄,轅門守將看一眾人洶洶而至,一臉的驚詫。
不等桓睦下車,守將驚疑不定見了禮:“太傅這是……”話說著,手已悄然按劍。
桓睦在輿車將他端詳片刻,溫聲道:“你且退開,今日事與你不相乾。”
守將聽這話,眼珠子咕嚕一轉,不禁冷笑:“太傅,無天子詔命,任何人不得擅入武庫!我是天子臣,怎與我不相乾?!”
這話剛落,桓行簡翻身下馬,應聲而動,提著利刃一步步逼向守將,麵無表情問:“退,還是不退?”
守將蹭的拔劍相指,振臂一呼:“太傅謀逆!”他這麼高喊,四下兵丁聞風而來,桓行簡身著甲胄,幾步飛跨上階一躍迎上衝來的守將,猿臂一掄,自遼東沙場上洗練出來的那股烈意撲麵而去,一劍破喉而過,守將始料不及,血花噴湧,劍跌得丁零作響,頹然倒地。
桓行簡一腳踢開屍身,斬落頭顱,淌過血泊,劍上殷紅漫漫掃將一圈,淋漓鮮血,把守將依舊瞪大了眼的腦袋朝人群一扔:“今日太傅正為清君側而來,爾等誰要阻攔?誰敢阻攔?”
手持兵刃的眾人不由朝後退了幾步,桓行簡冷哼,高聳的眉棱下目光猶似凝冰淬火,極冷又至沉:“掌鑰者何在?開門!”
抖抖索索從角落裡溜出團黑影,正是掌管鑰匙的小吏,身矮體寬,肥臀一撅把武庫門一開,桓行簡當即命人取出武器,分發眾人。一時間,器械碰撞之聲不絕於耳,頃刻後,又肅然無聲隻把目光投在桓睦身上。
“桓旻,桓行簡,你二人領兵攻打司馬門,關上城門,洛陽朝臣一律不得出城。”桓睦眼光一調,“桓行懋,你率人馬同郭建一道去請太後詔書。”
命令一下,桓行簡輕拍□□似有躁意的駿馬,一調馬頭,雪光閃爍間又開始落雨,雨水洗去他臉上鮮血,蜿蜒而下,直策馬奔到司馬門前,天色晦暗,城門如獸,正默默對視著腳下眾人。
隻有開了司馬門,桓行懋才能入宮去請太後詔命。桓行簡勒馬在城門前空曠立定,目光如刀,冷冽揚波放遠:“石苞!”
“在!”
“讓公車令放行!”
石苞十分警醒,在城門前直接喊話,果真,公車令自角樓探出個腦袋來,一見眼前陣勢,也是跟著一凜。見桓行簡桓旻兩人為首,那後麵,竟是白茫茫一片也看不清頭臉的一乾人,不辨身份。
司馬門殿省宮闕,五重門,屯有重兵,屬中領軍麾下武衛營負責宮禁保衛巡邏。此時,大將軍中領軍皆在城外,禁軍中除卻有宿衛任務的兵丁,餘者,手中並無武器。公車令千鈞一發之際,腦子裡已經千回百轉,匆忙下來,剛把城門一開,桓旻隨即衝太仆司徒兩人道:“君當為周勃,太傅深以為然,請依令行事。”
人馬一分,桓行簡一騎當先身後死士如潮水般湧進,禁軍手無兵器,且在混沌之中,不明就裡被迫反抗,一時間,雪龍般的長矛騰挪四起,
錚錚作響,嵌入骨架的聲音淹沒在哀嚎之中。
桓行簡手中寶劍揮得乾淨利落,每一擊,都極狠極重,直殺的劍身裹血愈發粘稠得發了鈍,他隨手撈過一人,在其身上蹭了兩蹭,踩過屍身,手中光華一閃,再次入陣。
殺伐聲把整座宮闕震得亂搖一般,雨不停,霧毛毛地把眼睫濕潤,眉目如畫,江山也如畫。桓行簡在漸漸沉寂下來的禦道上行走,寶劍收鞘,把郭建喊來,睫毛上血珠微顫:
“你們一道去請太後懿旨。”
郭建早殺的渾身直抖,他並不願意揮刀屠戮昔日同僚,年輕人心頭悲涼而冷漠,低眉領命,跟桓行懋略作整頓帶領人馬朝永寧宮去了。
五道重門,一地疊屍,橫七豎八地鋪蓋在一線線洇紅之上。寒食春淒,殺氣尤壯,司徒太仆兩人隨後按事先計劃分彆假節行事,領大將軍中領軍兩營。此時,中外隔絕,外軍無從得知內情自然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坐觀成敗,桓行簡虎口微酸,朝太極殿方向望了一望,轉身對叔父道:
“天子在劉融手中,是為大患。”
他父子仰仗不過手中微乎其微的禁軍和死士,其餘人,不過以增威重。桓旻目光掃過他手上汙血,搖搖頭,說道:
“我知道你在擔憂,子元,太傅既敢如此行事,一在你,一在你的父親對人心向來脈號得準,你還年輕,有的去學。”
桓行簡無聲頷首,轉頭吩咐石苞,命宮人過來清掃地麵。身後,一匹駿馬載著桓睦貼身侍從飛馳而至,下馬回道:
“太傅已得郎君消息,此刻同太尉兩人正商議出城,勒兵洛水浮橋,以待劉融。還有一事,方才,大司農高元則趁亂騙過守城出城逃了!”
有那麼一瞬,霜雪侵身,桓行簡當即明白高元則定是攜大司農印逃去了高平陵。糧印在手,洛陽周邊儘是屯兵,劉融又可打天子旗號……桓行簡麵色不佳,望了望叔父:
“智囊出逃,高元則這個人是極聰明的,太傅本欲事成請他來行中領軍事。”
“不,”桓旻目光一凝,“大將軍動輒前呼後擁兄弟出城,高元則不是沒有相勸過,若是肯聽忠言,也不至於今日局麵。”
桓行簡眸光輕轉似在沉思,忽的,餘光銳利一閃,腳尖挑起地上一柄□□,一把攥住,脫手朝沒死透意欲偷襲的衛兵身上紮去,將其戳透,方定在這人臉上,晃了一晃,徒留紅纓在春雨中淋得頹唐。
忙有幾名死士撲上來,一一檢巡,桓行簡剛一抹眼睫上混的雨水血水,從禦道上飛奔回來一人,氣喘籲籲告訴他:
“太後不願發詔,要見太傅,如若太傅不便前來,中護軍去也可。”
這個時候,那女人……桓行簡嘴角微翹噙著絲輕蔑,麵對寒光兵刃,太後竟有這般定力想討價還價什麼呢?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時候,不能得罪她,她還有用,有大用,於是薄唇輕啟:“好,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