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的喪葬過後,廷議便以“伊尹既卒,伊陟嗣事”為由上奏皇帝,新封太尉的桓旻牽頭,因高平陵有功封侯的司徒高柔等聯名附議,朝堂之上,手持笏板的群臣要麼讚同,要麼不表態,皇帝一聽,兩隻眼透過垂旒從這人身上輾轉到那人身上,心下失望得很,半天自己也不吭氣。m..,
最後,目光在桓行簡身上一停,桓行簡知道天子等什麼,也不彆扭,不緊不慢出列推辭了:“臣如何能擔此任?朝廷裡比臣聲望、資曆夠的賢臣大有人在,請陛下擇選。”
“陛下,太傅新喪隻怕吳蜀兩國會聞風而動,這個時候,車騎將軍不願意為主分憂,絕非人臣之道。”高柔緊隨其後,站了出來,不厭其煩從桓行簡隨太傅平遼東、高平陵誅劉融、說到壽春擒拿王淩,事功一列,再將話尾一收,“車騎將軍智勇雙絕,摧強敵如折枯,累有大功,身為人臣,當以社稷為重以匡扶天子為重,保大魏福祚。”
他話音一落,後頭七嘴八舌地都湊上來,桓行簡巋然不動,直把上頭皇帝被說得舌結如僵,心中不平,隻好忍氣吞聲下了詔書:
車騎將軍桓行簡遷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
這一回,桓行簡不再推辭,而是跪地接旨。旨意下得快,當即,在太極殿上內官過來,和氣道:“請撫軍大將軍低頭。”桓行簡依言照做,文玄武緋,他一身緋色公服此刻又換了撫軍大將軍的虎賁冠,由內官細細服侍,加了冠冕。
下朝的路上,左右紛紛上前道賀,他不過一一回了禮,這裡頭,混著中書令李豐和侍中許允。桓行簡溫雅一笑,並不多言,反過來向李豐道喜:
“我聽聞令郎被太後相中為駙馬,要尚長公主,恭喜。”
此事頗為自得,李豐麵上謙遜了一把:“犬子不才,蒙太後不棄。”
桓行簡懶得跟他多寒暄,虛應幾句,直接回的公府。公府裡,傅嘏等人起了個絕早一邊等太極殿的消息,一邊聚在值房裡議事整理各地來的書函表文,最要緊的剔出來,單置匣盒。
旁邊小幾上,擺著各色點心清茶,衛會嗜甜,摸了個柿餅旁若無人地一麵吃一麵在輿圖上瞄來瞄去。
院子裡,興衝衝跑進來個小吏,喜上眉梢:“郎君新拜撫軍大將軍,到了!到了!”
這事在算計之中,幾人還是鬆了口氣,衛會把柿餅子一丟,擦手整冠,同虞鬆傅嘏等人走出值房出來迎桓行簡。
桓行簡在車上將公服一脫,依舊換白衣素冠,下車後,被眾人簇擁著,一抬頭,就見府門那立了黑壓壓一群人正都拾階而下,道賀聲此起彼伏,湧到他跟前,紛紛見禮。
他臉上沒什麼特彆反應,略一頷首,穿過人群,進了值房後一邊走一邊解開披風的係帶,看也不看,朝身旁一擲,石苞就穩穩地接抱在了懷裡。
雙履一除,桓行簡盤腿坐於案前,一句贅言也無,直接開口道:“公府如今既作撫軍大將軍府,精兵器杖要優先補充進來,以衛京師。”
話點到為止,衛會暗讚郎君當真雷厲風行,這是連禁軍也要架空了,垂首靜聽,目光遊移於地,等虞鬆跟傅嘏在那虛虛泛泛把話說完,桓行簡要公府名冊,他人乖覺,一邊把名冊遞上去,一邊諫言道:
“今事務龐雜,原公府屬官不足以支撐,郎君當網絡人才以充公府。就是尚書台的屬官們,也可開先例,選入公府。”
桓行簡蹙眉把名冊看完,拿起朱筆,勾了半晌,丟給他幾人看:“自太傅開府治事以來,廣辟人才,如今看還是遠遠不夠。這份名單裡,多為大族子弟,難道小門小戶就沒有可用之才了嗎?當年,城陽太守鄧艾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農吏,出身屯田客,太傅慧眼識人,聽從他屯田的建議,如今他也成了可保一方軍民俱豐的人物。可見,出身貴賤同才能大小,並非一脈關聯。”
說著,目光輕輕一動,微笑看向石苞,“司馬生平跌宕起伏,起初趕車,而後打鐵,今在撫軍大將軍府。”
石苞臉一紅,引得傅虞兩人失笑,衛會皮笑肉不笑地在石苞身上轉了兩圈,很是輕蔑。他不喜歡這些寒門出身的土包子,避之不及,礙於石苞深受桓行簡器重,知道他為心腹爪牙,那張臉上便勉為其難地掛上了層薄笑。
名冊上勾出的,正是寥寥家世無名之輩。
“我願天下俊才,無一不歸於公府,”桓行簡手裡朱筆一轉,凝思半晌,忽看向虞鬆,“太傅征召過一個叫李熹的上黨人是不是?”
“是,李熹這個人博學研精,太傅反複征召他數次,禮賢下士,十分誠摯,可他都以疾病為由推脫了。後來,太傅就沒再勉強。”
桓行簡目中倏地泄了道寒光:“給他下詔,人要是沒病死爬也得爬到洛陽公府來,他要是再不來,休怪我不客氣。問問他,一身才學卻不肯為洛陽朝廷所用,他是想給誰用?”
殺氣隱隱,郎君自不比太傅明麵上的寬厚待人,虞鬆忙不迭這就撩袍挪到一邊去,備筆墨給李熹去詔書。文不加點,幾下寫就,呈給桓行簡一看,得他首肯,蓋上公府印章當下就遣人送了出去。
一乾人在裡頭隻征納人才一事商討良久,眼見過了用飯的時辰,外頭婢子也不敢進來,等桓行簡察覺到餓意,才讓他幾人散了。
一出來,衛會那肚子已經咕咕亂叫,生平十幾載,他還沒被餓過。此刻,眯起眼透過凋零的杏樹枝椏瞧一碧如洗的天空,嘻嘻笑了聲: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啊,不對,順我者也得鞠躬儘瘁。”
傅嘏嫌他賣弄,又年紀長他許多,不予搭理。虞鬆聞言,咂摸了片刻,扯扯他正因活動筋骨亂甩的衣袖:
“士季,休要胡言亂語,”他目光朝後一瞥,“郎君年輕人,處事淩厲,跟太傅相比還是大有不同的,你管好你這張嘴。”
衛會那股頑皮勁兒上來,忍不住鬨一鬨虞鬆,點他白淨的臉:“叔茂,我記得你年紀同郎君差不多啊,難不成,你是個老學究?”話說著,心照不宣地朝傅嘏那直打眼色,“我也就在叔茂跟前放肆一下而已,怕什麼?”
他沒個正形,虞鬆隻得將他手拿開掣遠了,“好好好,去吃飯。”
衛會吃飯很挑,左看右看,難能下箸。公府飯食一般,虞鬆看他滿眼的富貴嫌棄,點了點菜肴,勸道:“士季,就是郎君吃的也不過如此,他在飲食上向來不在意,你將就些吧。”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是我的養生之道。”衛會無賴地扒拉著碗裡的米,一臉的糾結,傅嘏終於看不慣他,發話了:“日後,若是跟郎君大軍親征,風餐露宿,缺油少鹽,你還跟不跟?”
衛會一點都不惱,哼哼笑了,挑起一大口米飯朝嘴裡一塞,“跟,我當然跟。”
這麼胡亂送進肚子裡,衛會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麼。用完飯,遣去洛陽周邊郡縣問計民生的從事們回來了,傅嘏先走一步,去聽人稟事。
值房裡,桓行簡翻著一封鄧艾來的上書,來來回回看了兩遍,沉吟不語。等虞鬆衛會兩個再進來,把上書給他兩個看,臉色很不好:
“並州匈奴人劉豹把匈奴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合成了一部,其心可誅!”
手指在案頭的缽子裡隨意撥弄了兩下棋子,拈出一顆,在指間摩挲不已:“漢末大亂以來,胡人趁勢滲透邊塞已久,西北諸郡皆為戎居,魏武曾將匈奴分化五部,防的就是他一家獨大禍害中原。劉豹此舉,心懷叵測,想必是打算看洛陽朝廷風向伺機而動,我絕不會給胡人可乘之機,虞鬆,備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