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裡頭,鄧艾將並州匈奴羌人等胡虜近情分析了個透,並給出了應策。虞鬆一邊扯著袖子研墨,一邊道:
“鄧將軍說的極是,當利用反對劉豹的胡人另立一派,以分其勢,那些雜居的羌胡也該與普通百姓分開,單獨教化,阻止他們奸惡作惡之路。”
桓行簡蹙眉,搖頭道:“沒那麼容易,非我族類,你們以為胡人是那麼好教化的?他們是一匹匹惡狼,暗處覬覦,一旦中原虛空,會毫不猶豫撲咬上來。我想過了,該壓的要壓,該安撫的還要安撫,能用則用,不能用則殺,但對他們的警惕一日也不可放鬆。”
說著,執筆添墨,親自給鄧艾回信,允了他所有建議。
一連幾日,桓行簡在公府忙到甚晚,更深露重,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中,不過作陪張氏有時,夜深人靜沐浴後就在書房歇下了。
半月有餘,嘉柔竟一回都沒見他露麵。起先還納罕,後來習以為常。日子眼見晃進十月,她把給阿嬛的鞋也做出來兩雙。
這個時節的洛陽,冬寒乍顯,內宅柵欄外的菊花開的正盛,各色都有,是個景色極佳的去處。阿嬛同嘉柔兩個漸漸相熟,常帶著阿媛過來嘉柔這裡消磨時間。
幾人湊在一起繡花、寫字,有了閒情也琢磨著擺弄花粉香料,這樣過著,嘉柔倒覺得比以往心境豁明許多。
再有,她聽聞夏侯至轉任太常,專管宗廟禮儀,那顆心更覺放安穩了,暗道兄長離中樞要職越遠越好哩。
這日,送走阿嬛兩個,嘉柔又跟崔娘說了會話。待到困乏,洗漱上床,可人沾了繡枕,聽外頭風聲洶湧,儼然病秋,怎麼也睡不著了。
索性又摸索著起來,掌上燈,放在榻頭,屏風上頭的那對白鶴跟著又清晰起來,嘉柔愣了一會兒,拿來本《史記》歪在床上讀了。
風聲越發得大,猶如暴雨,窗欞微微作響嘉柔疑心真的落雨了,她揚聲問外間睡著的寶嬰:“是下雨了嗎?”
外麵,一個靜靜的聲音響起:“是風聲。”
嘉柔忙從靠枕上坐起,青絲萎垂,衣裳不整,桓行簡這麼施施然走進來時,一見她這個樣子,忍不住笑道:
“佳人蓬頭,是為何故?”
嘉柔忙把被褥一拉,慌張中,書也掉了,人縮在被子裡把頭蒙上,一副鴕鳥心態。
被子被一點點往下拽開,很快,她那雙晶瑩的眼露了出來,桓行簡微涼的手指自她腮上輕輕一過:
“我來猜猜,柔兒是因自君往東,首如飛蓬?”
公府在宅邸東麵,他一語雙關,嘉柔立刻聽明白了紅著臉打掉他的手,反駁道:“不是,我隻不過要睡了。”
“睡了你還看書?”桓行簡把書朝她案頭一擱,他揉揉額角,順勢坐下,將嘉柔朝裡擠了一擠,她一時僵著,桓行簡忍不住怪道,“你倒是動一動。”
看嘉柔騰下又紅了耳朵根,桓行簡正要笑她,猛然記起什麼,將她一瞥:“你想什麼呢?我在熱孝中,能把你怎麼樣?”
嘉柔有點訥訥的:“大將軍清減許多。”
桓行簡人倚著靠枕,眼睛一闔,鼻腔裡重重哼出聲來:“朝廷裡綱紀鬆弛,點卯不到,散衙人空,一群功勳貴胄們,個個貪財如命,受賄成風,怎麼不讓人頭疼?古人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誠不我欺。”
嘉柔好奇看了看他,小心問道:“那大將軍能管的住這些人嗎?”
“你說呢?”桓行簡眼皮動都沒動。
嘉柔眸子一垂:“我覺得,大將軍未必能管得住,因為大將軍也是功勳貴胄出身,和這些子弟是一樣的。大將軍如果管他們太緊,他們恐怕……”
剩下的話沒敢說,留桓行簡自己領會去,果然,他把眼一睜,意味深長地投在嘉柔臉上,“說啊,怎麼不說了?”
“那大將軍彆怪罪。”嘉柔鼓足勇氣,擁被坐起,“他們可能就不會站大將軍這一邊了。”
桓行簡哼哼笑了,抬腳就踢了嘉柔一下:“瞧,我的昆侖妲己人在深宅也這麼精曉前朝事。”
嘉柔攏了攏被子,嘀咕道:“大將軍要是真敢治一治這些人,才是大丈夫。”
桓行簡笑而不語,又給她一腳,看嘉柔情不自禁歪了下:“我以前就不是大丈夫了,嗯?”
手順勢伸進被裡,找到白嫩嫩的腳,握住了,曖昧掐了一把。
嘉柔忙掙脫回來,蜷起膝蓋:“大將軍敢不敢?”桓行簡默然,太傅在時尚對許多事模棱兩可,他和太傅不同,有些事,一代人做不了。或者說,一代人有一代人能做的事。
“怎麼突然對我的事這麼感興趣了?”他眸光一定,揶揄道,嘉柔不好意思把頭發一抿,輕聲說:“阿嬛常來,說起大將軍,總讚不絕口,說大將軍舉賢才,恤孤苦,又整頓朝綱朝野肅然,這些我沒親眼見也不知道真假。”
“哦,阿嬛很自覺,知道吹捧她家裡剛升遷的兄長。”桓行簡戲笑一句,“你不一樣了是不是,你不是我家的人,是這樣想的吧。”
不等嘉柔回答,外頭聽一陣叩門聲,隔著門,石苞的聲音響起:“郎君!”桓行簡立刻掀了被子起身,很快,石苞垂首進來,將一封從淮南的加急呈上。
信是鎮東將軍諸葛誕寫的,他對著燭光,不到片刻讀完又慢慢折了起來。
石苞暗暗觀察他神色,不敢多問,桓行簡不知凝神思量多久,忽對他道:“你先退下,明日一早到公府,讓傅嘏他們等我。”
回到稍間,桓行簡把信重新展開,一手托腮,坐於案前火苗跳映於瞳仁深處,顯然已陷入沉思。
嘉柔輕手輕腳下床,把他脫了的外裳又給他悄悄披上,剛收回手,被桓行簡頭也不回地揚臂反捉住了,他沉聲道:“吳國內侵淮南,這一仗,也許是我的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