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心中一凜,外裳隨著桓行簡的動作滑落幾分,她默默往上提了提,再不聽桓行簡開腔,隻握著她的手。()
兩人一坐一立,沉默有時,嘉柔把手輕輕抽回,挽起袖子,問他:“大將軍要用筆墨嗎?”
桓行簡轉頭,在她臉上端詳片刻:“你知道,論戰功我比太傅差太遠。吳國這個時候先在東興修堤築城,挑釁的意思顯而易見,依你看,我該不該趁這個時候伐吳?”
“我不懂,”嘉柔十分坦白,“大將軍公府裡幕僚無數,當廣開言事,多聽聽幾人的意見。再者,四方三征將軍們無一不是能征善戰的宿將,大將軍也該問問他們,最後定奪。”
桓行簡頷首,笑道:“柔兒,你要是男兒身,我公府裡定給你留個位子。”
玩笑話說完,他又是個沉思的模樣了。
“大將軍,你明日還有諸多要事,先歇著罷。”嘉柔說完這句,又覺不妥,像是邀約,忙補道,“我知道大將軍睡覺怕人有動靜,我去外頭。”
桓行簡卻固執地把她手一拉,命嘉柔為自己寬衣,嘉柔推辭不得便照做了,他人在熱孝中半點裝飾也無。隻頭上一頂小冠,腰間連個玉飾都省了。忙碌一番,嘉柔將他腰帶朝屏風上一搭,衣裳疊放整齊,服侍他躺下。
正要把帳子放下來,桓行簡那兩隻眼在一派柔和的光暈裡如寶鑽般盯著自己,他直言道:“其實不必問任何人,我想打這一仗。”
嘉柔心裡又是一跳:“大將軍已經拿定主意了?會不會太快了?”
“嗯,你去搬個杌子來。”他一打眼風,嘉柔隻好取來杌子在床頭坐下了,看他精神不減,手裡拈著根繡枕上她遺落的青絲,眉宇微蹙,神思不知飄到了何處。
“大將軍要是睡不著,不如來猜謎?”嘉柔瞥到史書就在幾頭放著,心中一動,桓行簡一時失笑,“高平陵前夜,比這凶險的多,柔兒,你覺得我需要你的安慰?”
嘉柔不大好意思,雙手搭在膝頭上,說道:“大將軍眼都不閉,不是要睡的樣子。既然睡不著,打發打發時間。”
外頭北風呼嘯,幾竿竹子上始終颯著如落急雨般的動靜,室內溫暖祥和,桓行簡望著嘉柔光潔柔和的麵龐,手一撐,懶懶托起腮,笑:“好,你出個謎,猜什麼?”
“阿嬛說大將軍自幼熟讀經史,我也不敢賣弄,就當解悶,隨口胡謅個謎,來猜人物可好?”嘉柔本也是信口一提,此刻,凝神認真思索起來,目光不由定在那具屏風上--桃花芳草,白鶴唳空,仿佛都能聽得見那一陣陣的欸乃漿聲,山如螺黛,綠水欲顰。
她那雙靈秀的眼霎時一亮,衝他笑道:“有了,青山碧水,請大將猜個史上的武將。”
這謎出的刁鑽,桓行簡眸光低轉,一圈圈把她頭發纏在指上,冥神半晌,看他那個神情令人捉摸不透。嘉柔以為要難倒他了,抿唇道:“大將軍要是猜不出,就先睡……”
手剛給他往身上挪了挪綾被,桓行簡抓住她的手,在唇上碰了碰:“我要是猜出來了,柔兒給我什麼獎賞?”
溫熱的鼻息噴灑在手背上,微微作癢,嘉柔難堪地想縮回去:“我身無長物,沒什麼能獎賞的。”
“誰說的?”桓行簡嗓音低沉,“我每日奔波往來,沒有一雙舒適的鞋子恐怕不行。”
話點到這個田地,嘉柔不能再裝傻,似有所動,把臉一垂慢慢點了點頭。
桓行簡這才把她臉頰一捏,笑道:“青山碧水,是為景翠。”
嘉柔頓時“呀”了聲,她這謎,出的隨心所欲,信馬由韁,此刻不禁暗自欽佩起桓行簡,眉眼彎彎,忍不住點頭道,“是楚國的景翠!”
兩人相視一笑,其間默契倒儘在不言中了。桓行簡不過略作思考,便破了她這道謎,隻是,中途他思緒岔道想的已是明日之事。
嘉柔觀他神色,無從探究一二,把繡帳一垂,說道:“大將軍,明日你還要早起,睡吧。”
更漏遲遲,確實不早了。桓行簡笑笑,翻個身,當真闔上了眼。嘉柔在旁邊靜靜坐良久,聽桓行簡鼻息平穩,才透口氣,起身把燈台拿走,很快的屋裡便幽暗下去。
這一覺睡得沉酣,桓行簡醒後,自己穿戴了,走到明間看嘉柔睡得正香,沒叫醒她回到書房洗漱好直接去的公府。
一群人早等著桓行簡了,他把信朝案頭一丟,讓幾人先一一過目。自己則端坐下來,奮筆疾書,給征南將軍王昶、鎮南將軍毌純、征東將軍胡遵分彆去書問計。書成,命人加急送往東南。
見他起身往牆上輿圖前站定,幾人圍上來。桓行簡目光盯著輿圖遊走,手一指,慢慢移動,“從北攻南,淮左一地湖泊星羅棋布,很難集結大軍攻伐,唯有出曆陽到采石磯。東興地勢險峻,守扼之所,諸葛恪這個時候在東西兩山先占地立城,是把釘子都釘到我眼睛裡來了。若連壽春一帶都守不住,何談伐吳?我不能不拔眼中釘。”
諸葛誕的上書倒跟鄧艾一樣體貼大將軍,不光據實列了當下處境,計策一並呈了。三人看完,各懷心思,諸葛誕算盤打得很妙--王昶取江陵,毌純攻武昌,東吳的上遊被這麼一牽製住,魏軍主力集中攻兩城,大獲全勝也。
“你們怎麼看公休之計?”桓行簡調轉過頭,目光一一從三人臉上掃視過去,聽他溫和稱諸葛誕的字,幾人心中不約而同了然,傅嘏含糊其辭的,“不知道其他幾位將軍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