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競折腰(11)(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641 字 8個月前

說著,頗有深意補道,“老莊雖妙,但巨源既入我府中,閒暇把盞即可,用來治理國家恐怕是不妥的。”

點到為止,他思忖著叩了叩幾案,“我記得你做過河內的主簿,這樣,我讓司隸校尉舉薦你,這也是個名頭,你先下榻在官舍。”

語落,命人從公府先撥些錢給山濤以作落腳資費,山濤拒絕了,他從河內來帶了乾糧換洗衣裳,外加一頭驢。此刻,栓在離公府最近的大柳樹下,正餓得無精打采。

這些,嘉柔在裡頭聽得清清楚楚,等山濤人走了,笑著出來,見桓行簡一揚下巴,便坐到榻邊替他揉捏肩膀,好奇問:

“剛才我聽大將軍喊人表兄?”

他笑:“河內的山濤,是我母親的表侄,比我年長我自然要喊一聲表兄的。”

“大將軍好像很高興。”嘉柔看他眉目舒展,不複剛收到陳泰上表的凝重,心裡也覺輕鬆。

長腿懶懶一交疊,桓行簡抬眸望了望門外不遠處衛會忙碌的身影,點頭道:“天下英才儘入公府,如何不喜?”

“他還沒辦實事呢,大將軍怎麼知道他就是英才?”嘉柔手一停,認真問道,桓行簡聞言笑意更深了,“柔兒這話有道理,”眸光揚起,“不過我不瞎也不聾。”

沉思有時,像是自語又像是跟嘉柔說話:“嗯,山濤還做過上計掾,能把帳算清楚不亂,要心細如發,先看看吧,到時讓他去尚書台做度支尚書的郎中也無不可。”

兩人在這說著話,時不時一陣低笑,外頭,複聞人語,婢子通報:“右長史李熹要見大將軍。”

嘉柔忙從榻上下來,要避嫌,桓行簡快速在她頰上啄了下,低語道:“彆急,等晚上,嗯?”

嘉柔先是一愣,旋即從他笑眼裡察覺出什麼來,臉倏地紅透:“我沒有急……”左右怎麼說都不對,她趕緊逃了。

桓行簡見李熹手裡揣著個上疏,年近五十的人了,總是一臉嚴肅,眉頭那愣是刻出個“川”字經年不褪。

“剛才我還跟山濤說起長史,”他接過李熹的上疏,垂眸看了半刻,上頭,彈劾了一群在朝高官侵占官稻的事。

數數名字,不下十人,甚至包括他剛提拔的司隸校尉。桓行簡揉了揉眉頭,底下李熹將他一舉一動皆都看在眼裡,問道:

“明公是不是為難了?”

桓行簡手一放,笑點上疏:“卿奏請將這些人悉數免官削職,這一去,可就空出一大片來。”

“王道有繩,明公當繩禦四海任法裁物,恕下官直言,這份名單多為大族子弟出身,”李熹語調鏗鏘,“明公以此興,今公府雖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但仍以高門子弟居多,明公更當以法為準則,不避權貴。”

門外,不知幾時站著等奏事的虞鬆,字字入耳,心中一歎:李熹當真有遠見,此番肺腑之言也正是自己所想。

桓行簡顯然被觸及心事,他如何不明白?公府征辟,兩大來源,一是桓家世代互通往來的大姓子弟,一為當今名士。要有會乾活的,也要能裝點門麵的,無論如何他卻自然不能容許洛陽再有第二個桓家出現。

“卿句句真知灼見,深得我心,”桓行簡把上疏一折,“我自會向陛下稟明。”

翌日還是個明媚好日,紅湛湛的太陽從波濤般的雲層裡一掙,人間金輝灑遍。嘉柔命寶嬰準備了香燭紙錢,無須報備,照例拎著桓行簡的玉飾給門口侍衛一看,坐上馬車朝北邙山去了。

“郎君對女郎真好。”寶嬰笑,團團喜氣,嘉柔手按在籃子上,不由問道,“他以前待姊姊不好嗎?”

這下像是把寶嬰難倒了,她遮遮掩掩的:“郎君跟夫人新婚時,我雖在府裡,可人還小著不大記事。後來,怎麼說呢,他們夫妻兩人說話總客客氣氣的,不冷,也不熱,奴也說不好。”

嘉柔沉默著不說話了,寶嬰覷她,兩隻眼一轉,十分貼心地勸道:“夫人雖不在了,可她若知道今時今日郎君身邊有人悉心照料陪伴,肯定欣慰。女郎也看到了,郎君每日忙活得哪裡有歇腳的空兒?除了在你這放鬆一二,再沒彆的了。他可不像洛陽城裡其他子弟,動輒喝得爛醉到處遊樂,衣裳不好好穿,也不愛跟人扯什麼道不道玄不玄的……”

寶嬰突然噤聲,意識到什麼,趕緊閉了嘴笑嗬嗬去揀點籃子了。

馬車不知走到了哪裡,外頭,忽爆出一聲悲嘯,嚇得兩人都是一個激靈,嘉柔忙開窗朝外看去,隻見前頭岔路的地方停了輛牛車,上隻有一人,披頭散發,進退失據地在那哭號:

“吾道窮矣!”

一語畢,慢吞吞鞭打著黃牛調了頭。

他牛車前沒有路了,隻是一徑的荒草。

嘉柔看清他容貌,本也是器宇不凡,眉目清晰,可神情卻癲狂狷介……正凝神看著,寶嬰“呀”了聲,連忙附在嘉柔耳畔說道:

“這是大將軍府的屬官,我見過,他古裡古怪的。”

嘉柔十分驚奇:“大將軍府裡還有這樣的屬官?”

寶嬰無奈苦笑:“是呀,我也不知道大將軍選這樣不懂規矩的人做什麼。”

說完,倒忍不住喊住了他,“哎,你為什麼哭啊?”

這人見她兩人是青春少女,顏色鮮活,其中一個竟比他常去打酒的酒肆小娘子還要動人可愛,不由悲從中來:朱顏易逝,人生苦短,這樣嬌美無匹的女孩子到頭來同樣要埋身黃土之下,枯骨豔,狐向窟。

“無路可走,自然要大哭。”他很願意和女孩子們說話。

嘉柔四下看看,手一指:“這位郎君,你瞧,那裡就有路。”她以為對方當真迷路,但見他神情蕭索,搖首不應,心下頓時有幾分意會,便不再言語,目送著他驅車離去。

耳旁,寶嬰喋喋不休:“這人是不是呆子,那裡沒有路這裡不是有路嗎?一個大男人,這也要哭。”

嘉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順著山路上去,往夏侯妙的陵墓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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