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出去阻攔,想現在是寄人籬下不好出麵,隻得將窗子一掩,有心弄出些大的動靜,把那些聲音隔絕在了外頭。
果然,外頭這兩個沒心沒肺的愣了下,四目一對,李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立馬懊惱起來,暗恨自己恐怕話太多讓她聽見生氣了。想走,又不舍得,最終見李氏夫妻回來,沒道理軟磨硬泡寒暄過走人了。
如是過了幾日,小魚毽子做好,請嘉柔留客兩個來玩。嘉柔一想到那少年人,心裡彆扭,委婉拒了,隻坐在簷下,雙手托腮看小魚靈巧非常穿花蝴蝶似的把個毽子踢得花樣百出。
看久了,到底也是爛漫的年紀,心思便活動起來,橫豎四下裡無人,嘉柔讓小魚將大門從裡頭栓了,和暢惠風下,須臾功夫,毽子便在腳上前前後後飛舞了起來。
踢得一身香汗細細,胸口直往上拱起團團熱氣,嘉柔掏出帕子,背過身去,拭了拭,又到天井那把帕子往清涼的水中一浸,拈起新湃的瓜果在那坐下吃了。
這兩日不曾見李叔,嘉柔輕輕從口中吐出核兒拿帕子托著,問小魚:“你父親呢?隻見你母親每日勞作。”
小魚正拿手扇風,兩隻眼,亮晶晶地閃,頗神秘地朝嘉柔身旁一靠:“鎮上捉了個吳國的探子,不敢隨意處置,父親跟人一道把那人送往上麵府衙了。”
嘉柔心裡一驚,頓時亂如麻,她定定瞧著小魚,小少女的臉上是從不知愁的滋味:“吳國的探子來做什麼?”
這些,就不是小魚所能懂的了,一皺眉,大眼睛裡完全是孩子氣的茫然無知:“我不知道。”
東關的戰事,距此不過三月有餘,古往今來作戰皆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諸葛恪是攜大勝餘威趁虛而入麼?嘉柔心緒如外頭紛飛的柳絮般,東一片,西一片,浮浮沉沉沒個定勢,人坐在那發了好一陣傻。
他勝了敗了,關我何事呢?嘉柔如是想,可眼波緩緩一蕩,愁容畢現,頭頂枝頭一晃,就見一對黃鶯兒你追我趕撲棱棱不知道往哪裡飛去了。
想起那個噩夢,嘉柔鼻間狠狠一酸,他知道吳國的探子都已經到了大魏的境內嗎?消息幾時能傳回洛陽?
消息自然沒有傳回洛陽,而是送到了壽春。
桓行簡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到了揚州治所壽春境內,城內,鎮東將軍毌純和揚州刺史陳蹇等的略有不耐了。
桓行簡帶二十萬大軍前來,壽春駐軍五萬,兵強馬壯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卻隻能按兵不動。
揚州刺史陳蹇是個急性子,人在公署裡,坐不住,來回走個不停,走得毌純頭暈。
“仲恭,你說,大將軍是不是上回輸怕了,這回如何也不肯出頭。”陳蹇端起涼茶,灌了半氣,“啪”地一放茶碗,“不行,我要再上表請戰,不受諸葛恪這個鳥氣!”
“哎,”毌純喊住了他,一探頭,掃視了圈殘茶笑,“這可是正宗的壽春黃芽,清心降火的,怎麼,這幾大碗牛飲下去了,你這心火還是很旺啊!”
陳蹇回頭,不以為然:“我看,大將軍就是怕了,他年輕人,輸一次就挫了心誌。”話說著,那神情不由得浮上一絲輕視,“他也就跟著太傅在遼東趟過一次血,不像我等,功名都是一刀一槍血裡沙場上掙出來的。他一個洛陽長大的公子哥兒,在太極殿跟人打打嘴皮子還行,出了洛陽城,我看是難能行。”
這些話,毌純保留意見,自己斟了碗茶,慢慢呷道:“遼東一戰,大將軍倒也算有勇有謀,不過他到底年輕,經的事少。諸葛恪這次不比往日,以往,東吳三番五次來虛的,搶掠一番百姓也就走了,我軍興師動眾的一來一往不知損耗多少。若是以往,不搭理就對了,但這回大將軍還是不搭理,我也覺得很無解。”
兩人嘀嘀咕咕一陣,聽說桓行簡到了,駐紮在城外,忙各自戴上兜鍪匆匆出城準備迎接。
洛陽中軍器械精良,兵源充足,桓行簡在軍務上又素來要求嚴格,此次親征,士氣自然又不一樣。這麼浩浩蕩蕩來,上一次,還是太傅平王淩之亂時。
一切井然有序,搭帳劈柴,喂馬做飯,毌純在晃動的人影裡找到桓行簡,剛寒暄完,他的主薄從城裡追出來:
“茶安鎮捉了個探子,送到這裡來了。”
毌純頓時火起,暗道諸葛恪擺明了挑釁越發過分,眉頭一皺,後頭推搡押解著個吳兵過來了。
因桓行簡人在中軍大帳,毌純丟個眼神,吳兵隨即被押進了帳子。桓行簡甲胄在身,坐在杌子上,眼前小案早擺好了筆墨等物,他一雙馬靴上沾了塵土,此刻毫不在意地踩在案沿,馬鞭子慢條斯理纏上手腕,意態閒適:
“諸葛恪有什麼話要你帶的?”
這吳兵身量不高把頭一昂,一張臉,是江東人的秀氣白皙,操著吳儂軟語,又努力朝洛陽官話上靠,聽得桓行簡蹙眉:
“太傅說了,大將軍雖幼弱,可毌純等人一把年紀了,難道也幼弱不成?若再不出戰,到時就拿大將軍的項上人頭祭太廟!上回,東關得了幾顆人頭,這回大將軍一顆能頂千顆萬顆!”
雖是激將來了,這話還是聽得大帳裡諸人火冒三丈,立刻紛紛請命,搶著要做先鋒,殺諸葛恪個落花流水!
桓行簡聽得莞爾,手一揮,眾人的聲音便又小了下去。他不緊不慢道:“你家太傅錯了,毌將軍等哪裡有他老?他五十歲的人了,我這裡的將軍們比他老的倒真不多。難為你冒死前來,隻為跟我扯幾句年紀的事。”說著,鞭柄一撣靴麵,“把他拉出去斬了。”
吳兵被人架出去,不忘罵不絕口,把桓行簡比王八,又順道罵起死去的桓睦:“你桓氏乃王八世家!”聽得一眾人火上澆油,七嘴八舌的,唾沫星子幾乎要把桓行簡淹了。
唯有衛會,氣定神閒在桓行簡身旁站立,聽他輕飄飄駁回了諸將的請求,退出來後,四下看看青蔥山色,對虞鬆道:
“我看一時半刻,大將軍在壽春是走不開。彆的不說,有件事恐怕得毌將軍安排安排。”
虞鬆疑惑地把他一看,衛會曖昧飄忽答道:“女人,大將軍這個年紀,哪裡能素那麼久。這壽春城,我看也山清水秀的,找幾個姿色秀麗的女子當不是難事。”
以為他促狹胡扯,虞鬆瞪他一眼,甩袖道:“士季,你少年人還沒娶妻,這種事倒很在行。”
“沒娶妻,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啊,”衛會嗤他,卻斂了斂神色,有點認真的意思,“我是說真的,諸葛恪圍攻合肥,若是朝夕可破,那這回可就要出大事了。不過,依我看,他大概是想的比較美,大將軍這次出來,沒帶姬妾,正是重壓在身的時候,男人麼,什麼最解乏主簿也該清楚,我說的,這叫未雨綢繆。你彆忘了,當年太傅領兵在外,也接過家眷。更何況,大將軍正是虎狼的年紀,你我雖是幕僚,這種事替主公操心,不算多嘴,我跟毌純不熟,你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