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競折腰(21)(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6962 字 8個月前

日頭高照。()

臨近五月,城外楊樹發的茂盛,油亮亮的葉子反射著太陽的光,土地荒蕪,久未有人耕種,徑畔偶見一二鮮豔野花,但照例有布穀鳥一聲又一聲從林子裡傳了出來。

這個時令,倘若深深呼吸,定能捕捉到風裡裹挾的草木清香。可戰事吃緊,晌午臨近,除了城磚被曬得溫熱,空氣裡就隻剩下腥膩膩的血沫子味兒。

對麵吳軍歇了一氣,女牆上的魏軍便身子一歪,靠在了牆磚旁,守將張田一臉油光地上來,先大略揀點了擂石滾木等,再四下一看,東倒西歪的兵丁們個個眼神空茫,倦怠不堪。

諸葛恪的大軍晝夜不分攻城,前頭地形雖窄,可架不住他一波接連一波馬蜂一樣出巢湧至。張田嘴唇起皮,乾得發緊,唯獨兩隻眼在兜鍪下依然堅定,手往青磚上一扣,一邊同幾個門督說話,一邊凝神遠望。

“咚”“咚咚”,強勁有力的鼓聲再起,黑壓壓的吳軍成一線快速扇動的鴉翅迎麵而來,到了眼前,麵又散開,這支先鋒以皮盾護身,抬了數十具雲梯,瞬間搭上了合肥城頭。

“快!掀了雲梯!”張田嘶啞著嗓子吼了聲,一時間,城頭石塊如雹子般傾瀉,被砸中的吳人,便哀嚎慘叫著從梯子上直直栽了下去。沒被砸中的,則被後頭人潮逼著朝上攀登,雙足奮力,好不易到城頭露了麵,魏軍一刀劈過來,血水如潑,連人帶梯被合力掀翻了過去。

如許幾個回合,雙方廝殺得天昏地暗,眼看吳軍鍥而不舍,雲梯倒了豎,豎了倒,後續兵力源源不斷強攻上來,魏軍陷入苦戰。張田喝了一聲,朝掌心吐了兩口唾液,腳下一躍,衝到牆頭戰鼓前,甩開膀子親自為將士們擊鼓打氣:

“生是魏人,死是魏鬼,弟兄們,大將軍有中軍二十萬,定會來支援,抗住了!”

話音剛落,便有一記冷箭擦耳而過十分凶險,張田咬著牙,隻管“咚”“咚”“咚”把個戰鼓敲得震天動地,見主將生死與共,士氣大振,到底是占據著守城優勢,這一波,膠著不下,到日暮十分,夕陽如血,堪堪墜向山頭,吳軍方鳴金收兵。

張田筋疲力儘,棒槌一扔,直愣愣往地上一躺,頭頂的天空跟著急遽旋轉,汗濕透了他的臉龐。

“將軍,將軍!”門督宋方蹲跪下來,一臉憂色地看著他,一聲聲急喚,將張田昏昏蕩蕩的思緒拉回來,“我軍損傷慘重,再無人支援,怕撐不住多少日子了。將軍,怎麼著也得想法子知會壽春的毌將軍,請他來救啊!”

張田悶哼一聲,強撐起身,臉色慘白:“我如何不知?隻是,出了這城,四下都是吳軍,投遞消息談何容易?”

身旁,忽跳出一小兵,抱拳鏗鏘道:“屬下願前往壽春!”

張田看他不過十六七歲模樣,一張臉,青澀猶存滿是灰,可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那神情肅然極了。

“好,你叫什麼名字?”張田把手朝他肩頭一搭,愛憐問道,小兵響亮答道:“小人姓劉,排行老三,就叫劉三!”

張田把他歪斜的兵服一整,握住他肩頭:“劉三,你這一去凶多吉少,你可想好了!”

“屬下想好了!”劉三頭一昂,靠近了,聽張田把口信一說,提著兵刃下了女牆,先吃頓飽飯,把嘴一抹,趁著夜色悄悄出了城。

剛想繞道,前頭忽竄出一隊人馬,火把通明,高據馬背上的人一扯韁繩斜睨過來:

“好啊,耗子到底出洞了,終於讓我等到這天,來人,捆了他帶回去!”

劉三自知在劫難逃,索性也不掙紮,推推搡搡的,被一路帶到中軍大帳外,膝窩那被人冷不丁用力給了腳,撲通跪下了。

對方麵目不清,操著口半生不熟的洛陽官腔道:“說,合肥城裡到底有多少守兵?你等傷亡多少了?你是不是要去壽春請兵?少年郎,你隻要說了,太傅饒你不死。”

夜色如墨,出鞘的厲光晃晃照著人麵,劉三被綁著手,衝對方果斷地啐了口:“吳狗!要殺就殺,我生是魏人,死是魏鬼,你們這些死蠻子給我個痛快的!”

見他雖然年少,然氣節凜然,隨後幾日裡無論如何拷打都不再說半個字,隻好割了首級。翌日清晨,於城下挑釁,掛在了馬背上跑幾圈,看得城上張田紅了眼眶。

“將軍,屬下願意再突圍!”這回是張田的貼身侍衛李義,張田回身,一雙眼端詳他許久,一切儘在不言中,把頭一點,“李義,你跟我幾載,當初你我也是舍得一身剮追隨大將軍的人。你放心,若是此戰我有幸還在你卻不在了,我定會向大將軍稟明一切,他最是賞罰分明,該你的榮譽一分也不會少!”

李義含笑搖首:“我本就是刑餘之人,連累父母兄弟,今若能報國而死,死得其所!”

說罷,一臉的視死如歸,跟張田告彆又帶了一同鄉方華這回選擇從城外羊腸小道過。

月色迷蒙,林間枝枝葉葉刮了一臉的血印子,兩人顧不得那麼多,貓腰趕路,眼見要出去了,李義把方華一攔,低聲道:

“我懷疑前麵有吳人等著,記住了,你晚些出來,我去把他們引開,不要管我,無論發生什麼隻要有一線生機你都要記得往壽春方向跑!”

方華早聽得淚流滿麵,知道他這一去,便是再不能回頭,哽咽把腦袋重重一點,目送他先去了。

果然,吳軍算準這段時日張田必會不斷遣人出去送信,心下猜出合肥城情勢不妙,在此路口設防,輕而易舉捉住了李義。

隨即撤回,一番逼訊,卻不料李義跟劉三一樣都是硬骨頭。騎兵把他綁在馬後,沿著凸凹不平的路,拖了半晌,灰塵漫天剮蹭的李義一身襤褸冒血,骨頭都散了架。縱然如此,依舊咬牙不吭,無奈之下把人押到合肥城下,哄誘道:

“隻要你說句大軍既班師撤回洛陽,吾等儘作棄子,何不早降?太傅便能給你享用不儘的榮華富貴,怎麼著,也好過你如今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卒。”

李義早磨的一嘴血泡,一拉一扯,儘是撕裂般的痛,他揚眉一望,儼然可見城頭飄著的軍旗,還有手持兵刃矗立的同袍們,正都無聲望過來。

白晃晃的日頭下,隻有旗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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