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簡眉頭跟著險險一挑,一把抓住嘉柔的胳膊,:“看來柔兒新結識了不少人,聽名字,是個男人?”
尾音落到“男人”兩字上,他那臉色,已經很不好看,嘉柔手腕被桓行簡攥得吃痛,秀眉一蹙:“他是個熱心的少年郎,想護送我來,隻是他騎的那頭驢子太慢了,”說著麵帶憂色往窗外探去,呢喃不已,“雨這麼大,不知道他要在哪裡落腳。”
看她神色,桓行簡心中無明業火頓起,動作便粗魯不少,拽著嘉柔衣領提溜到床上,冷笑丟手:
“你倒儘會認識少年郎,我真是小看你。”
嘉柔奔波一場,又淋了場雨,精神雖不濟卻強撐著要反駁他:“我認得少年郎又如何?我樂意,合肥城裡不知有多少這樣熱血豪邁的少年郎呢,我倒盼著自己認識的都是有情有義的人。”
她那哀怨的眼神幽幽一睇,分明是說桓行簡冷血。
看她纖背挺得筆直,一株小青鬆似的,一雙清眸裡,把對自己的不滿痛快淋漓地展露了。外麵雨聲潺潺,橫豎什麼都做不了,桓行簡耐心而專注地對著她,腰背一鬆,坐在了她身旁:
“聽你的意思,也僅僅是認識了?”
語氣柔和幾分,想這些時日不見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吃什麼苦頭,於是,端詳起她那張熟悉的臉龐,依舊顏色好,鮮嫩嫩水靈靈,像剛抽花苞的嫵媚海棠。
看著看著,目光又漸漸灼熱起來,他那雙眼亮得逼人,嘉柔一扭頭,暗自呸他。肩膀被人輕輕一握,臉也被桓行簡捏著轉過來,四目相對,他終於笑的緩和些:
“這個李闖到底是什麼人?”
“和大將軍無關。”嘉柔嫌他還在糾纏這個,愈發不快,卻下定決心明日就回去,信她送到了,可卻是無疾而終,這麼一想,那張臉上儘是落寞和悵然了。
膝頭一縮,想籠抱起來,她嗓音疲憊:“大將軍,我累了,我想歇息。”
“柔兒,”桓行簡低喚她一聲,目光沉沉,長睫微動下眸光似有幾分柔情,嘉柔迅速避開,心口急遽跳了一陣,慌得衣裳也不脫徑自鑽進了被窩,把頭一蒙,隻剩兩隻白到透明的手攥著被子。
他輕而易舉掀開了,俯身看她,嘉柔卻把兩隻眼緊閉,全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你知道我為何一定要堅持張田守城嗎?合肥的人馬,不到四千,我自然是清楚的。”桓行簡慢慢傾下身來,捉住她手,在唇邊挨了一挨,見她睫毛顫巍巍地動了,毫不猶豫朝她眼睛上吻去,“彆裝了,薑姑娘,我知道你根本睡不著。”
驀地,嘉柔把眼睛一睜,又是副被戳穿忍不住生氣的樣子了。
“你明知道合肥才幾千人馬,卻丟棄他們,讓他們以血肉之軀擋諸葛恪的大軍,”她忽然就忍不住哽咽了,直直盯著他,“是不是在大將軍眼裡,什麼人都能用,也都能丟棄?”
臉上的迷茫漸聚,桓行簡垂眸,輕輕摩挲著她花瓣一樣光潔的手指:“我從沒想過丟棄你,是你自己要跑,你是個大活人總不能天天把你栓家裡我能有什麼好法子?柔兒,其實在城外見到你,我很高興,可惜的是你見了我難能高興。”
嘉柔臉一偏,眼睛裡浮起層薄薄的水光,她搖頭:“我走了,大將軍還是好好的,有我沒我,大將軍身邊都不會缺人,你權勢在身,何愁沒人陪伴?”
“不錯,我身邊人的確很多,”他淡淡一笑,“可薑令婉隻有一個,不是嗎?”身子鬆軟,不覺間他把被褥扯了扯,兩人躺到了一處。
嘉柔警覺,抗拒地往後仰了仰:“你又來!”
“不是累了嗎?”桓行簡一捏她鼻頭,“這麼大聲乾什麼?”
嘉柔氣咻咻打掉他的手,索性翻了個身,桓行簡趁勢從背後摟住了她,貼在耳朵那,私語吐氣:
“彆再跑了,留在我身邊就那麼讓你難以忍受嗎?”
像冬雪撲麵,嘉柔覺得胸口被人狠狠搓了一把,嘴裡苦澀極了:她羨慕閏情姊姊,可她又十分清楚李閏情儘管早逝卻已經是極幸運的了,洛陽城能有幾個夏侯至?若能同心愛之人,唯有彼此,哪怕隻廝守一時也不枉來人世一遭了。
可惜,抱著她的是大將軍,嘉柔鼻翼酸楚,聽著雨聲心裡灰灰的,忽又覺得自己在這傷春悲秋未免喪氣。合肥城裡,這個時候是什麼光景了?
她默默轉過身,撿拾起他方才的話頭:“大將軍為何不願去救?”
桓行簡捉住她手,十指交扣,置於胸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我怕你姑娘家不愛聽這些,先告訴我,一個人騎馬來時路上害怕嗎?”
怎麼會不害怕呢?嘉柔不太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怕,我怕路上遇上歹人,但我騎過馬,算著我大概趕在天黑前能到壽春,隻要天沒黑,就沒什麼大礙。”
“那你怎麼不讓鎮子裡男人來?”他笑,勾起她一縷青絲。
“事發緊急,而且我怕彆人來了毌叔叔未必信,也未必能輕易見到毌叔叔,”嘉柔說著靦腆一笑,“其實我沒想那麼多,來就是來了。”
桓行簡聽她柔聲細語的,又分明小兒女情態了,不由心情大好,調笑道:“你這麼深明大義,有勇有謀的,很適合做我的夫人呀?”
嘉柔臉上頓時一變,不說話了。桓行簡看在眼裡,隻當不見:“我從沒聽你跟我要過什麼,柔兒,如果有朝一日,我當了亂臣賊子,你還敢不敢跟著我呢?”
“天下分分合合,江山幾經易主,這些,都絕非一人能改變的。我不懂這些,有些事不是我希望怎麼著就會怎麼著,我倒希望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人世永遠太平,但會嗎?不會的,大將軍要當亂臣賊子,何為亂?何為賊?大將軍雖這麼說,未必覺得自己是亂臣賊子吧?”嘉柔輕輕歎息,“大將軍還記得嗎?那日在洛水,大將軍傷懷未能建功立業,如果今日所為就是大將軍想要的功業,我是外人,本不該置喙,但我不忍心合肥城裡的滾滾熱血,就此涼透,所以我想求大將軍去救。”
說來說去,他最想要的回答還是被她聰明地繞過去了,桓行簡微微一笑,沒再強求,而是道:
“江東豪族手裡各有部曲,私兵很多,這些豪族據良田,掌軍隊,若是有人想過江侵犯江東勢必奮力一搏,誓死捍衛,因為他們退無可退。可諸葛恪這回,打的是北伐旗號,來淮南是攻城掠地的,江東的豪族絕不會願意冒這樣的險,他們隻想占著江東守好自己那一畝三分田便是。所以,即便諸葛恪帶了二十萬大軍,我料定再拖上個十天半個月,等夏日一到,暑氣難擋,合肥久攻不下他必定軍心渙散,士氣低落,到時斷他後路,再甕中捉鱉,收事倍功半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