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裡,李闖已經挽了袖子劈柴,一擊下去,結實的肌肉賁起,青筋突出。劈完柴,屁股朝垛子裡一沉,開始認真擦拭那杆長矛,石苞跟他說了,很快就有一展身手的機會。
少年滾燙的熱血,半是冷卻,半是沸騰。當他和嘉柔不經意碰上目光時,手裡一僵,卻立刻繃出張冷冰冰的臉,低下頭去,使勁擦矛尖。忽的,一躍而起,朝地上狠狠一擲,矛尖入地,顫顫定住。
“李闖,你想好不回茶安鎮了嗎?”嘉柔勉強衝他微微一笑,“若是不回,也該請人捎個信回去,免得你家中二老擔憂。”
李闖貪戀地在她臉上飛快過了一眼,隨後,目不斜視,粗聲粗氣說道:“用不著你管。”
說完,心裡十分難過,麵上卻強打起精神把長矛用力一拔帶著去操練了。
留下個倍覺尷尬的嘉柔,她立了半晌,拿定主意走回大帳,桓行簡正一手持卷起的竹簡,一手執筆,認真寫著什麼。
“我要回一趟茶安鎮,我那匹馬呢?”
桓行簡眉頭一動,闔上眼目,手中狼毫輕輕蹭了蹭鬢發:“還是要走?”
這個角度,他眉目如畫,人像懷著一顆冰心坐在這大帳裡靜如深水,嘉柔很難把眼前人與昨夜裡那個熾烈動情的男子聯係起來,她依舊看不透他。
“不,你既然知道我的落腳處,我能跑到哪裡去?我隻是有些事沒跟寄居的人家說清楚。”嘉柔慢慢搖了搖頭,“我會跟著你的,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會纏著你。”
桓行簡睜開眼,靜靜說道:“上前來。”
嘉柔不知他要做什麼,挪了幾步,桓行簡換了朱批,抬起手在她眉心一點,嘉柔不由退後,他低聲道:“彆動。”
幾筆勾勒出朵桃花來,筆端遊走,閒情從容,嘉柔覺得額頭微癢便先閉上了雙目,分明能感受到他手上肌膚,偶爾碰觸,十分微妙,一時間恍惚不已。
他手移開,一抬她下頜,忽輕聲笑了:“我為夫人理妝,可惜手生,先將就些吧。”
說著,不再看她,繼續忙自己的事:“讓石苞給你把馬牽過來,你要是嫌不夠快,騎我的馬也行。”
嘉柔幾不能信,一顆心跳得急,下意識往額間摸了摸,不知是盼是拒:“大將軍不派人跟著我嗎?”
“我一時半刻不會離開壽春,人就在這裡,我等你回來。”桓行簡淡淡道,“路上你自己當心,趁早走,或許能趕上午飯。”
嘉柔咬了咬唇,輕聲道:“我明日就回來,不會讓大將軍久等。”
說完,扭身跑了出去。她來時騎的那匹馬,正悠閒啃草,尾巴一甩一甩的自在極了,修養了兩日,精神甚佳,嘉柔上馬騎出轅門時,果真沒有人跟著她。
她回首望一眼,心中千般滋味齊齊湧上心頭,一夾馬腹,策馬去了。
翌日她沒有回來,一連五日過去,桓行簡也沒有她的消息。讓人去查,她確實進了茶安鎮,但已經帶著婢子離開了寄居的人家,不知去向。
聽完回稟,桓行簡麵無表情坐了半晌,最終,捏了捏額角,走出帳外,那日頭隨著時令是越發毒辣了。
這邊,毌純等又過來請戰,被他照例一口回絕,沒得商量。眾將不知合肥那邊張田是什麼情況了,一算日子,守城已經八十多天了,再能扛,不到四千人馬恐怕也得死得七七八八。
合肥城裡,情勢確實一日比一日危急。餘糧不多,器械用儘,對麵諸葛恪索性堆起了高高土山,動輒來一陣箭雨,神出鬼沒的。
城牆坍塌,加之幾場雨後,暑氣陡然上來,城中除卻傷亡剩下的一千餘人裡,又病了數百。
有人動了投降的心思,剛諫言,張田果斷拒絕,他那張剛毅的臉上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一拍桌子發怒道:
“再有敢降者,軍法處置!”
“將軍,壽春大軍明明離合肥不遠,伸手可救,但卻任由我等在此苦苦支撐,想必是朝廷也放棄了合肥,將軍又何必……”
“住嘴!”張田淩厲非常,“我深受國恩,為朝廷守城若是不支隻有死而已,絕不會做背叛國家有違大義之事!”
見他惱火,旁人噤聲,張田咽了口唾液,嘴上已經乾的裂血,走上女牆:對麵諸葛恪的大軍又開始搖旗呐喊,鼓聲震天,遠遠能瞧見主帥諸葛恪立在馬背上,似乎揚鞭打了個手勢,黑壓壓的人群嗷嗚嗚地衝了過來。
侍衛勸他躲一躲,張田置之不理,眉一皺,把城頭的旗子拿來,朝下一丟,大喊道:
“勿攻!我等受降!”
說完,把隨身攜帶的印綬也丟了下去,把吳兵瞧的一愣,忙撿了印綬與旗子,確認無誤後,轉身去送給長官。
看吳兵暫停,張田長籲口氣,立刻吩咐身邊侍衛小武:“給你個任務,出城去見諸葛恪,你敢不敢?”
小武人本黧黑精瘦,這兩日染病,沒多少精神,卻強撐著不露半分端倪:“屬下敢!”
“好!”張田想了想,下了女牆,把簡陋府衙裡的冊簿找出來,交待一番,親自送小武出了城。
對麵吳軍營帳裡,諸葛恪正聽底下人諫言天氣燥熱欲移營河邊的事宜,忽見兩人押著個魏兵進來,又有人捧著印綬等物,精神一振,輕蔑笑道:
“是不是張田準備受降了?”
小武好一陣頭昏眼花,穩穩心神道:“回太傅,正是,隻不過張將軍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太傅體諒。”
諸葛恪哼笑,一邊檢點印綬,一邊翻了翻冊簿:“說來聽聽。”
“太傅當知道,魏軍在外作戰,家眷一律留在洛陽周邊充作人質。魏律規定,凡守城者倘能堅守百日等不了救兵投降,也不會連累家眷親屬。可若不到百日降了,家眷連坐,今已守城近九十日,還請太傅再寬限十餘日!”
算盤打得精明,諸葛恪一撫胡須,冷笑瞟道:“張田是桓行簡的私人,高平陵的死士,既是死士,怎會降得這般輕巧。爾等既為棄子,還替桓行簡想著使詐,可悲可笑,來人,把他拖出去斬了,繼續攻城!我看桓行簡能沉住氣到幾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