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披風一擋, 桓行簡走過來:“怎麼, 薑維又卷土重來了?”石苞把陳泰的書函呈給他, 一麵留心他神色, 一麵說道:
“屬下問了信使兩句, 薑維倒沒出兵, 但有這個苗頭。”
桓行簡心知薑維蠢蠢欲動,考慮片刻, 寫了封回函給陳泰。等石苞離去,命人打熱水進來,拿手巾給嘉柔擦洗了。
榻上, 嘉柔兩頰緋紅, 如海棠春睡,不情不願地哼唧了幾聲, 桓行簡扶腰托起她, 灌了幾口壽春黃芽。
她惺忪著眼,昏黃燈光裡一切看起來都如此溫柔把桓行簡當成了崔娘,於是,往他懷裡拱了一拱, 撒嬌道:“我想吃甜的。”
這哪有蜜餞, 桓行簡哭笑不得,四下一看,案頭放著毌夫人白日送過來的鮮桃肥杏, 擺在青灰碟子上。
正始四年的暮春, 嘉柔就是在壽春過的, 那時候,毌夫人拿她當女兒一般疼愛,吃穿用度皆極為上心。嘉柔愛吃甜中帶酸,因此,這杏子沒等熟透,有個八分左右,便洗乾淨送來了。
果然,酸甜的果肉入口,嘉柔的鼻子跟著一皺,窩在桓行簡懷裡眼睛半眯半睜著忽然被杏核硌到牙,哎呦了聲。
人清醒兩分,可頭依舊昏沉沉的,手朝桓行簡腰身上一扶,不禁自語道:“咦,怎麼硬硬的?”她低下頭,似要探究探究他的玉帶,桓行簡笑著把人提了兩把,“還沒鬨夠?”
嘉柔衝他笑起來,猛地直起腰,兩隻眼,像蕩了一層又一層的柔波,手指攀上桓行簡的喉結,摸了又摸,奇道:“你為什麼有這個?”
被她捉弄地發癢,桓行簡順勢抱著她跌倒,壓了她頭發,嘉柔不由得在他肩頭狠掐一把。
“大將軍?”嘉柔細細地喘氣,仿佛這一刻又認清了他,桓行簡俯下身,意味深長地揉起她飽滿紅潤的唇,“這裡沒彆人,隻你我,喊我子元。”
衣裳淩亂,肌膚的雪光已經一覽無餘,嘉柔唇角一彎:“我不敢呢,萬一大將軍又要殺我怎麼辦?”
帳子外,杜鵑的叫聲時不時地就從林子這頭一路傳到水邊去了,老儘春風。桓行簡凝神看她片刻,那副半真半假的模樣,惹得他略有不快,看來,這件事她是記心裡了。
嘉柔眼皮發沉,烏濃的睫毛險險要遮光了眼眸,桓行簡伸手一彈,轉身把燈吹了,再欺壓下來。
隱約仍有低低的人語,篝火未儘,衛會跟虞鬆兩人依舊在溫熱的夜風裡坐著,腳邊空了壇酒。
衛會眼尖,看到桓行簡的大帳突然漆黑一片,拿帕子揩了揩手,悠然道:“英雄美人,大將軍也不能免俗。”
沒想到半路嘉柔會來,虞鬆忽有些懊惱,接道:“早知道薑姑娘來,我就不節外生枝了。”
衛會不以為然:“叔茂,這種事自然是多多益善,大將軍尚無子嗣,雖說大將軍風華正茂來日方長,可要是早些有了,終究是喜事。”他說完,忽被自己一本正經的語氣也逗得忍不住笑。
虞鬆望著他搖頭:“士季,你為何遲遲不娶妻?洛陽城裡,想嫁你的應該也不少。”
一說到自己,衛會的興致似乎一下就淡了,哼笑道:“我不怕跟叔茂說實話,娶妻生子,對我而言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怎麼活。我衛氏,又不隻是靠我傳宗接代,我家兄長一堆兒子,足夠告慰老父在天之靈了。”
言畢,想起孤零零葬於北邙此刻墳前草茂的蕭輔嗣,他那張素來佻達的臉上,極快閃過了一抹傷感。
天地無窮,孑然一身,衛會忽然很想登高長嘯,心潮暗湧間,瞥到不遠處還立著個身影,凍僵似的,被反綁了手,可眼睛卻直勾勾瞧著大將軍的帳子,儼然泥塑。
白天發生的一幕,衛會有所耳聞,睨他兩眼,唇角扯了扯,對於這種目不識丁隻渾身蠻勁的鄉野少年半點好感也無。他沒大將軍的心胸,下裡巴人,他總是極為不屑的。
不知不覺,夜深了。
一場癲狂過後,嘉柔幾乎起不來身,似睡半醒間,枕邊人好像下榻出去了。等她揉著眉心爬起,天光早大亮,水已打好,她渾渾噩噩梳洗一番,剛打簾,桓行簡恰巧進來,拎著食盒,莞爾道:
“餓不餓?毌夫人做了你愛吃的。”
他脖間有曖昧紅痕,是她迷醉間吻吮所留,嘉柔一眼瞧見,滿腹狐疑,等似明白了什麼腦子裡緊跟過的就是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幕。
身上忽冷忽熱,嘉柔心不在焉用著飯,桓行簡出去和石苞說話,依稀間,她聽到合肥二字,忙擱下碗筷走了出來。
熱切的眼,巴巴望著桓行簡:“大將軍要拔營了嗎?”
桓行簡轉頭,安撫一笑:“沒有,那個信使到了,我已經命人將他好生安頓。”
嘉柔頓時變作一個失望的表情,“哦”了聲,怏怏地垂首走回帳內,桓行簡隨後進來,看她行動有異,微一俯身調笑問道:“彆不高興,你是不是忘記昨晚怎麼鬨我的了?”
嘉柔一下紅了臉,躲開他:“我不記得。”說完,臉上並不是個痛快的表情,桓行簡便不再多言,隻笑道,“你昨晚可是熱情得很。”
這下徹底說惱了嘉柔,一揚眉,滿是嗔色,欲言又止地把話吞了回去,而是說道:“大將軍還要在壽春等多久?”
“那要看合肥什麼光景。”桓行簡利索答道,說著,拈起顆杏子自己嘗了,微蹙眉道,“怎麼,是不是還惦記著你的少年郎,你放心,我沒殺他,相反,他願意留下來。”
“啊”嘉柔低呼,說不清是高興是不解,“他要留下來?”
“不錯。”桓行簡言簡意賅。
“為什麼?”
他輕輕一吐,杏核在手:“也許,他是明白了,一個男人想要得到美人,沒那麼容易。不過,若是能建功立業,日後想要多少美人也不是難題,他會懂這個道理的。”
話音剛落,嘉柔不禁抬眸看了看他,桓行簡便伸手揉了揉她額發,說道:“彆這麼看著我,我有一個美人就夠了。”
“我是想當真,可大將軍說這話連自己都不信吧?”嘉柔偏了偏頭,朝外走去,桓行簡跟上去從身後把她一抱,“柔兒,你我昨晚纏綿是假嗎?”
嘉柔忍無可忍,卻動也不動:“這張榻上,大將軍跟彆人的纏綿也不是做夢。”桓行簡眉頭擰起,手下一鬆,目送她走進了外頭的日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