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 利箭齊發,李闖反應十分迅捷把嘉柔往懷中一壓,翻個身,滾了出去。
嘉柔麵色大變, 不顧一切掙紮叫道:“住手!住手!”
耳旁又是一陣嗖嗖箭鳴, 這一回,卻是如流星般紛紛射在了兩邊,桓行簡停在兩人身上的眼神晦暗至極,眸光冰冷:
“再敢往前一步,你們兩個我一起射死。”
這句話,分明把兩人都給定住了。李闖愣怔看著四周落下的箭羽,茫然間,箭頭又對準了兩人,他猛地回神,雖還想帶著嘉柔趕緊逃開, 腦子裡卻如閃電般竄過了個念頭:
他沒辦法保護嘉柔。
少年人一下變得沉默,可兩隻眼, 說不清是恨是不甘心地瞪著桓行簡,紅了眼眶。
“大將軍!”嘉柔一張臉早嚇得慘白, 推開李闖,直衝到桓行簡麵前, 渾身直抖, 軟軟在他跟前跪了下來扯他衣角, “大將軍, 你放了李闖吧,他跟我本素不相識一片好心而已,你念在他山野少年莽撞的份上彆跟他計較,求大將軍高抬貴手……”
說著,兩隻眼裡已然是一片水光,桓行簡低頭看她,見她淒淒楚楚替彆的男人求情,心情更差,猶似磐石般動也不動:“鬆開。”
嘉柔不肯,將他衣角攥得更緊:“我不走,我不走了,隻求大將軍放李闖回去,是我的錯,他什麼都不知道,一時衝動,大將軍饒恕他吧!”
那邊,早上來幾人把李闖捆了,他這次卻不再掙紮,隻又急又躁地對嘉柔叫道:“柔兒,你彆跪著地上臟,你的裙子都臟了!”
嘉柔默默聽著,一咬牙,站起扭身走到他跟前,冷淡道:“我裙子臟關你什麼事?我的事你少管,李闖,你聽好了,我知道你對我有心可惜我不喜歡你,你不要再自作多情跟著我了,回你自己家去。”
她怎麼了?李闖驚痛地看著她,這不是她,她說話從來都輕輕柔柔不會讓人難堪。可這分明又是她,娟秀的眉,嫣紅的唇,那雙眼睛永遠柔情萬千此刻卻覆了層霜雪。
“你,”李闖喃喃開口,“你嫌我不是大將軍是嗎?”
春光灑遍,他那張少年明亮的臉上寫滿了失望和不服輸,嘉柔看在眼裡,一陣喟歎,順勢點頭道:“對。”
說罷堅決轉身,不再看李闖,走回桓行簡身邊把哀求的眼神一望,卻聽李闖在身後叫了起來:
“我要從軍!我願建功立業!”
旁邊石苞乜他一眼,暗道,你早乾嘛去了?方才觀他身手確實不俗,便也情不自禁望了望桓行簡。
“把他先帶下去,”桓行簡冷冷丟下一句,“餓兩頓。”
話音入耳,嘉柔心中長長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後背早濕透了,轉念想方才情形,又是陣寒顫:
他剛才真的要射死自己。
這麼一想,心裡徹底死灰一片,目光垂落,看雙履醃臢不成樣子染了些青鏽,一時覺得自己連蓬草也不如。
出神間,腰肢被人一攬,桓行簡已攜她上馬,出了軍營,駿馬一路奔馳到壽春城東南的溪岸邊。
湖光山色,粼粼的水麵蕩著碎金般的漣漪,嫋娜柳枝的影兒落到臉上,經暮春的日光,便是一頓,明明滅滅的。岸邊,泊了一葉小舟,蘆葦叢青翠搖曳,遠處則白雲壓峰奇秀挺立,腳下這汪碧波奔流似乎往天際去了。
此山此水,如此秀麗,本該消心中塊壘。嘉柔迷離著眼,以手遮額,極目遠眺片刻一句話也沒有。
仿佛,剛才經曆的生死一刹,如夢似幻。桓行簡臉上不鹹不淡的,把她手一牽,跳上小舟,長蒿一點,船便晃晃悠悠離岸了。
他身形高頎,迎風而立,衣袂被吹得獵獵舞動,嘉柔抬眸,一雙眼倏地被刺痛:“大將軍好虛偽的一個人,不是要殺我嗎?”
“不錯,我確實要殺敢背叛我跟野男人私奔的女人。”他側眸冷睨嘉柔,“柔兒,你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就不知道害怕嗎?”
“我怕,我當然怕,我怕我要是死了父親姨母他們該如何傷心,我不願他人為我傷心。”嘉柔轉過臉去,一伸手,攪進清涼的河水之中,眼淚就跟著掉了進去,連小小的浪花都不起。
“我性命捏在大將軍手裡,也許,朝生暮死,”她望著水麵中自己破碎的臉,想起正始四年的春,跟著父親,聽他講了一路魏武爭霸時期那些各路豪傑的英雄往事……嘉柔忽的想起一人,竟輕促笑了聲,“大將軍知道我最愛聽誰的故事嗎?我父親給我講過許多人的故事,其實仔細算,也就是幾十年前的人事。”
桓行簡看她神思恍惚的,長蒿一丟,撩袍坐在她身邊,上下打量一番,好手好腳,除了衣裙鞋子臟了。
“好好跟著我,我不喜歡人背叛我,當然,如果有人敢背叛我,我寧肯毀了她。”他說一不二的口氣讓嘉柔愈發惘然,她定定看著他,“我背叛大將軍什麼了?大將軍又把我當什麼?籠中的鳥?高興的時候,逗逗我,不高興了,就弄死了換一隻來,你既然都找到了新的鳥,剛才為何不射死我?”
桓行簡冷嗤:“柔兒,不要想著來挑戰我的底線。如果你是為彆的女人吃醋,大可不必,除了你,彆的女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隻是一個個女人而已,或美或醜,或賢或愚,沒什麼分彆。”
嘉柔徐徐搖首,眼睛噙滿了淚:“桓行簡,你讓我好好跟著你,我怎麼跟?我若是不如你的意,你立刻就能殺了我,”她忽然滯住,瞳仁一縮,踉蹌著就想從船裡站起來,“姊姊是你殺的,她是你殺的!那天,那天,她一定知道了你什麼……”
身子一晃,他出手如電傾身攬住了她,含住嘉柔的唇,狠狠吻下去,不讓她再有半個字泄露出來。
唇舌糾纏,他氣息濃烈得讓人暈眩,嘉柔拚命推搡,唇瓣忽然吃痛一嘴的腥甜,桓行簡兩隻胳膊死死箍著自己,漸不能動彈。
“不準你再提她,”他突然把嘉柔一鬆,一雙眼,變得極其陰鷙,“柔兒,因為她的事你一直對我耿耿於懷,我說過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為什麼不肯放下心結待我?你跟著我,在公府住了那麼久,我是放浪形骸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嗎?還是,我身為大將軍賞罰不明用人不清?你到底對我哪裡不滿?”
他少有這般咄咄逼人待自己,眉毛擰著,顯然是被惹毛了。嘉柔瑟縮往後掣,兩片薄唇微微抖著:“我怕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大將軍,生殺予奪,就像剛才,如果不是李闖護著我,我現在早就死了。你說殺我就殺,我不知道,”她痛苦地直搖頭,揪緊了他手臂,“我不知道你哪天又翻臉,我想過,好好陪著你,可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