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監猛地捶了下桌子,厲聲道:“十三日晚,戌時三刻,你父子二人曾夜訪太常府,是不是?”
問完,丟給兩邊虎背熊腰的獄卒一個眼神,獄卒心領神會,舉起獄杖,狠狠撻伐在罪人身上,李韜貴為駙馬,皮肉細嫩,幾時吃過這樣的皮肉之苦,此刻,卻也再無力氣哀嚎,悶哼一聲,鮮血從嘴邊蜿蜒淌下:
“是……”他虛弱至極,隻想從這無邊無際的痛苦中解脫。
左監笑眯眯的,扭過頭,對書記官道:“記。”
“夏侯太常知你父子二人密謀,是不是?”
李韜頭昏腦漲的,忽聞“夏侯”二字,意識裡,有零星的光芒閃現眼前,他艱難搖頭:“不知道。”
左監鄙夷地睨著他,慢悠悠道:“他不知道?你父子二人平素同他交往不多,他無病無災,未居要職,你二人能有什麼事非半夜造訪不成?不為密謀,又為何事?”
整個身子痛得發麻,李韜腦子裡根本組織不出應對之辭,他伏在地上,隻是喘息,下一刻,杖刑又開始了。左監伸手端來一碗茶,不緊不慢地撇了撇茶沫子,呷一口,繼續笑眯眯交叉著雙手看他。
李韜漸漸受不住,嘶啞道:“他知道,他知道……”
嗬,這三兩骨頭也就能硬氣一時,左監茶梗一吐,擱了茶碗:“記。”
說罷,示意獄卒收手,扯過來,抓起他一根手指按了手印,下頜一抬,半死不活的李韜便被架了出去,拖拉起一道長長的血印子。
“不繼續審了?”書記官滿腹狐疑,剛見成效,怎麼戛然而止呢?左監把供詞拿起一覽,道:“夠了,下一步,那是審夏侯至的事。”
這份供詞,先給衛毓看的,那個姓名,陡然刺痛雙目,他一身的寒,似不願再看,擺擺手:“你去拿給大將軍。”
筆跡端正,墨香猶存,桓行簡很快便看到了這份供詞,他冷笑了聲,思忖片刻,望著白的紙,黑的字,像過往經年的恩怨一般分明,就憑他夏侯至,也想殺自己?眼中一冷,儘是嘲諷,果決道:
“去夏侯府把夏侯至給我抓起來,送廷尉。還有,讓衛毓親自審他,衛毓不是不想沾血腥嗎?我偏要他沾。”
這道命令下得平靜,尋常,仿佛在說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石苞心裡慢跳了一拍,生怕自己聽錯,咽咽唾沫,又問一遍:“郎君是讓屬下去抓夏侯太常?”
桓行簡眼中隻剩殺機:“我剛才說的不夠清楚?”
石苞連忙點頭,剛要走,桓行簡又叫住他:“給我備一隊人馬,我要進宮。”
不多時,桓行簡坐上輿車,帶著一隊殺氣凜凜的大將軍府扈從直奔宮城,這一路,暢通無阻,無人敢攔,氣勢洶洶一口氣到太極殿東堂。
小黃門見了,連滾帶爬跑進來告訴皇帝:“大將軍來了!”
話音剛落,殿門被人粗魯地推開,從中間,走出了個佩戴寶劍氣勢逼人的桓行簡,他居高臨下漫掃一眼,正跟皇後對泣的皇帝不由大驚失色。
“陛下,”桓行簡朝皇帝走去,皇帝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又退,坐在幾旁縮成一團。
桓行簡看他這一副抱頭竄鼠模樣,越發不屑,按劍道:“臣侍奉陛下,不可謂不嘔心瀝血,萬事皆以社稷為先。陛下曾言,臣是伊尹周公,今竟命二三小人來謀害臣性命!難道陛下身為人君,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伊尹周公的?臣到底哪裡對不住陛下,陛下要這樣對臣?”
一席話,咄咄逼人,皇帝根本毫無招架之力,隻能機械地搖頭:“朕什麼都不知道,大將軍,朕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桓行簡哼笑:“好,陛下不知道,臣今日是來討個公道的,這些小人汙蔑臣有篡逆之心,要取臣的性命,該當何罪?”
他身後,晃著一排排寒光凜凜的凶器,皇帝瞥一眼,心悸如死,連忙跪在桓行簡麵前:“該當死罪,該當死罪,朕請大將軍去嚴查。”
“陛下!”旁邊尚猶存稚氣的皇後看的滿眼淚水,忽膝行過來,要將皇帝扶起,一揚臉,恨恨地看向桓行簡:“陛下為君,你為臣,沒有君跪臣的道理!”
桓行簡麵不改色地瞧了她兩眼,皇後不過十三歲,眉眼間,卻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堅定姿態,她遠比皇帝更有韌性,麵對不可一世的權臣,毫不退縮,嗬道,“我是皇後,你這樣看我是無禮!”
“你從今天開始,就不是皇後了,來人!”桓行簡冷冷回她,皇帝聞言,再忍不住撲了上來,緊緊抓住桓行簡的衣角,哭道:
“大將軍饒命,不關皇後的事,大將軍,真的不關皇後的事。千錯萬錯,都是朕一人的錯!”
桓行簡不耐煩地一把拎起皇帝,臂力十足,扔回錦墊上去,雙眸如電:“陛下成何體統!陛下昏聵,受婦人教唆,這件事陛下還敢說自己不知情?!”
說罷,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嫌惡地一撣,“來人,把罪人之女叉下去!”
皇後猛地推開上前來的兩人,說道:“不要碰我!我自己走!”那神情,矜持而莊重,她雖年紀不大,此刻,卻隻露出個視死如歸的表情,她是大魏的皇後,皇後有皇後的尊嚴。於是,將鬢發一撫,昂起頭,準備從殿中走出去。
桓行簡冷漠看著她,旁邊,皇帝哭得鼻涕眼淚俱下,痛徹心扉,依舊在苦苦哀求桓行簡,他分毫不為所動,打個手勢,這兩人便架起了清瘦單薄的皇後往外拖去。
“陛下不要求奸人!”皇後不忘一路高呼,聲嘶力竭,被架到東堂殿前,依舊罵不絕口,“隻恨我父親和中書令等忠臣不能殺賊!亂臣賊子!亂臣賊子!若我來生為男子,必親手殺賊!”
桓行簡微微一笑,打個眼神,旁邊立刻有人拿起三尺白綾朝皇後脖間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