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極力克製,可聽起來依舊像野獸的陣陣咆哮,回蕩在這幽幽的囹圄間。
光陰呼嘯而來,夾雜著數不清的少年高蹈、宦海沉浮、物非人非,老莊斷續破碎的句子被歲月的浪潮反複衝刷,最終消失在青春的河裡。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有的人此生已儘,有的人還要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
夏侯至怔怔看著他,兀自呢喃:“我記得,青龍五年你我相約有一日要去鄴城西郊狩獵,挽良弓,騎駿馬領略一把昔年建安風骨……”
那是魏武帶著文帝和陳留王打獵的地方,流下詩文無數。
他們的父親,都曾是文皇帝喜愛的臣子。
文皇帝可知他喜愛的臣子最終要竊取他的江山?
“鄴城是麼?”桓行簡揶揄一笑,提醒他,“現在鄴城禁著什麼人你不清楚?”
誅殺王淩後,太傅桓睦將魏皇室宗親羈押在鄴城,不準他們與外人結交,實為軟禁。
夏侯至看看他,兩人之間徹底沒話可說了。
彼此的喘息聲,也隨著各自的放手而漸漸平穩下來,雙方都以為,也許兩人該打一架的。
地上狼藉的酒液都快乾了。
桓行簡已經忘記自己愛慕建安風骨的年代,他不必如此,因為,他要開創屬於自己的時代。
“我有一事,還要告訴你,”桓行簡整了整衣領,心中激蕩的風雲,或者說,心中的那頭猛獸又無聲走進了叢林深處,“柔兒很掛心你,她什麼都知道了,不過,我答應了她來見你最後一麵。”
語調變得柔軟,他一頓,“柔兒已經懷了我的骨肉,我想,你應該知道同她說些什麼,她現在恨透了我。”
夏侯至一愣,本平靜下去的心再次被激怒:“你……”他臉上閃過羞愧,轉而陷入自責,“我錯了,我以為自己僅僅是對不住清商,我把我的小妹妹忘了,”他用一種根本毫無信任可言的目光看向桓行簡,“她跟清商不同,她本來不屬於洛陽,這些爭鬥與她無關,你為何一定要將她牽扯進來?”
“我喜歡柔兒,”桓行簡明白無誤地告訴他,“你既然有李閏情,我為什麼不能有自己心愛的姑娘?”
夏侯至一時語塞,五味雜陳,他沉默良久,說道:“我是將死之人,也隻有一事再求你,柔兒尚青春,好好的一條性命望你能真心待她。”
桓行簡微微一笑:“你不求,我也會真心待她。隻是因為你,她恐怕一輩子都難解心結。”
“我見她,要說什麼,不是為你是為她,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你來這趟,我大約已經猜到你要說她的事。”夏侯至咬著牙,一字一頓。
“她是她,你是你,無論哪個原因,我今日都是要送你一程的。”桓行簡道,唇畔極快地閃過一絲模糊笑意,這副神情,他準備要動夏侯妙時也笑地這樣模糊。
牢房裡似乎愈發陰冷,外麵雨不停,打濕了兩人的鬢發。
兩人相對而坐,很像年少時的把酒言歡促膝長談,然而,他們終究是站到了彼此的對立一麵,終其一生,結果不過如此。
桓行簡拿過酒壺,把酒碗放得端正,注滿了,親自端給夏侯至,兩眼靜靜看他,臉上終於露出年少時的一絲影子:
“那好,太初,你我就此彆過。”
作者有話要說:七年前,也就是2013年時我寫過一篇論文,寫曹魏浮華案的,當然,也是建立在前輩們研究成果之上。不過,研究中古史這個階段的幾個大家,論點也常有不同之處。今天寫到這裡,心裡很感慨,我大概是2012年開始具體了解這段曆史,除了史書,看了相關專著和論文,筆記打了厚厚一疊,那時候沒想過寫這個階段的,寫是後話。今天下班後回家,特地翻出之前的筆記,上麵畫的地圖做的人物關係表,都仿佛是昨天發生的事。可仔細一算,竟是八年前了。人生又能有幾個八年呢,這段時間,經朋友推薦,我又入手了幾本這個階段的研究專著,除了上班和碼字,基本都在啃書,再回頭看八年前的小論文有很多稚嫩的地方,但浮華案牽涉人員的最終命運,帶給我的唏噓和無奈沒有變。
浮華案相關研究很多,我在這裡跟大家簡單說下太和年間的浮華案。浮華並不是指曹魏這群功勳二代們生活奢侈浮華,而是指魏明帝(曹操之孫)年間,以夏侯玄、何晏為主的一群帝國二代目們自發結成一個互相品評、清談名理的小圈子,因為影響到了朝廷用人選官,這對中央集權做的還不錯的魏明帝來說是不能容忍的,因此,將這些人罷官貶黜,年輕的二代目們仕途就此一蹶不振,這個案子,就是浮華案。這個案子比較迷的點在於,到現在,當時號稱四聰八達的年輕人名單還沒湊齊(我傾向於司馬師位列四聰,這份名單基本可參考司馬懿滅曹爽那個八人團夥名單,非確鑿史料,隻是一種推測),可能牽扯到司馬師,但史料沒明說,僅僅提了一句“司馬景王(司馬師)亦預焉”這話很曖昧,不說他參加了,也沒說他一定沒參加。我個人是傾向他參加的,可參考司馬師生履曆表(太長不提)唉,算了,這個寫起來沒完沒了,作話太長不好,很少作話這麼長,請大家見諒,看書去了,祝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