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你這就是吹牛了,晉陽人來洛陽做生意的可不止你一家。”這人極力想要戳破,上黨的老板娘嘴一撇,擺擺手,“再加一貫五銖,愛買不買!要不,你就去彆家!”
“彆呀,我拿去了你也是一件生意……”
“不賣!”
雙方沒談攏,各自鬨了一肚子的氣,嘉柔捂嘴一樂,這場景看得有趣又眼熟,脫口而出道:
“我在涼州時,跟著姨母,有一回碰到個胡商賣藍色的玻璃碗,可好看了,那個顏色就是涼州最晴朗的天空都比不上!我一見就喜歡上了,可胡商要價太高,我跟姨母磨了他好半天他才鬆口,他呀,還說就沒見過我們這麼能砍價的!”
嘉柔清脆的笑聲跟著起來,眉眼彎彎,發間那朵梅花鬆了,險險欲墜,襯的綠鬢紅顏更嬌俏動人,桓行簡靜靜看著她,不由莞爾:
“我沒見過藍色的玻璃碗,想必中原還沒這道工藝,胡商哪弄的?”
“波斯國呀,波斯國的玻璃器皿做工精美,可因為易碎,不好保存,所以就算是駱駝隊每次帶的也少,所以昂貴。”嘉柔說起這些來,如數家珍,那張小臉,眉眼靈動飛揚,和他最愛的神情重合了看得桓行簡心頭竟是悵惘,他含笑一點頭,“我們在涼州時,怎麼沒見你給我看看那件寶貝?”
一提玻璃碗,嘉柔旋即泄了氣,幽幽歎氣:“不小心打碎了,我很氣自己。”
“再買就是了。”桓行簡安慰道。
嘉柔搖搖頭:“不,後來胡商也賣過玻璃碗,可再沒了那樣清澈純粹的藍,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我再買一個,也不是那個了。”
說到這,兩人似皆有所思,嘉柔忽懊惱自己怎麼又跟他說這麼一通,話一收,換成個冷淡表情,繼續往前走了。
忽聞一聲叫喊,原來是拐角處有西域的胡人表演吞刀吐火,一亮一亮的,嘉柔這場麵見的多,在涼州的夜市上再尋常不過,這些把戲,她當真是親切又熟悉。
火光下,是圍觀的百姓一張張歡笑到變形的臉孔,胡人一抽刀,連嚼糖人被父母抱在懷裡的娃娃也不動了,大家屏氣凝神,等那刀不見了蹤影,才都“哦呀”一聲,叫起好來。
一輪表演完,百姓們開始丁零零扔賞錢,嘉柔看看桓行簡,欲言又止,那神情分明在說“你賞呀”,桓行簡裝作不察,隻是抱肩而立,看胡人撿錢。
碧眼高鼻的男人氣喘籲籲的,來到眼前,嘉柔尷尬衝他笑笑,索性將頭上發簪給了他,並用胡語說:
“我在涼州見過許多你的族人,他們也會表演。”
胡人嘰裡呱啦表達了感謝,步子一挪,把錢盒伸到了桓行簡麵前,他不動,好似跟自己全無乾係。這麼僵持片刻,嘉柔看不下去了,嘀咕道:“真吝嗇。”心想著,惡作劇似的把桓行簡腰間荷包拽下來,稀裡嘩啦全倒給了胡人。
“你倒替我大方。”桓行簡蹙眉笑著將空空如也的荷包掂了掂,手一揚,“我這裡可是……”
話沒說完,這邊胡人已朝他作揖道謝,耳畔忽一聲銳響,嘉柔鬢上那朵梅花徹底掉了,她覺得自己發絲似乎都隨風舞起。眼前,桓行簡神情驟然一變,悶哼一聲,踉蹌著往後退去,他手捂胸口,將倒未倒之際,那道謝的胡人突然出手,隻見一抹雪亮刀影像遊魚般一躍竄出,直逼他咽喉而來。
“殺人啦!”人群裡爆出一聲尖利叫聲,霎時間,場麵大亂百姓們慌不擇路你推我搡地四下逃竄,花燈也丟了,被無數隻腳踩得稀爛。
嘉柔徹底愣住,她看錯了嗎?桓行簡胸口上微微晃動著一枝刺目的箭羽。眼前胡人出手極為凶狠,顯然,隻有一個目的,要桓行簡的命。
乍遭暗襲,冷箭不知是從哪個方向而來,桓行簡頓時痛得臉色煞白,他身子一傾,堪堪躲過這一刀,胡人見沒得手,目露凶光,再度揮刀,手臂高揚騰空而起隻見雪龍一閃,刀尖如冰錐,直直朝桓行簡劈來,嘉柔幾乎是本能地尖叫出來,她想擋開他,兩人目光碰撞的一刹那,她分明看到他驚怒的雙眸,桓行簡本可以勉力再避開這一刀,此刻,隻能一錯身,迎了上去,尖銳的劇痛再次深深牽扯了每一根神經。
“郎君!”石苞一聲怒吼,他驚慌失措飛奔趕來,一步躍起,揮劍便和對方砍殺起來。這一陣,發生的太過遽然,很快驚動了街上廉事,胡人見再難得手,可心裡盤算著桓行簡中箭中刀,怕也難能活命,果斷收手轉身就逃。
呼喝兩聲,廉事忙去追,石苞本想跟上去,可掛心桓行簡,一轉身,果然見桓行簡臉上早慘無人色,汩汩的血,自兩處往外翻湧,可目光卻緊緊鎖在像是被嚇傻的嘉柔身上,那眼神,意在征詢,下一刻,他那張臉因劇痛而扭曲人再支撐不住跪了下來。
身子一歪,被石苞穩穩攬住了,石苞的臉同樣嚇得煞白,濃重的血腥,頂得人發暈,桓行簡艱難從牙縫裡擠出幾字,冷汗如豆:
“拔箭,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