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初長成,明年,她就要嫁給太後家的子弟了。
阿媛悲傷時已懂克製,她略微仰著頭,忍住眼淚,這樣才不負她的姓氏,她的母族曾是大魏的一流門第。
嘉柔聞言怔住了,她愧疚不已,手想搭上阿媛的肩頭,又放了下來:“阿媛,對不起……”
阿媛搖搖頭,笑靨慘淡:“不是柔姨的錯,我喜歡柔姨,喜歡大奴,隻是感慨我沒有大奴這般幸運罷了。我現在想通了,其實,有什麼可怪的?一切都是各人的命,我生在桓家,從小享受錦衣玉食,長大了天經地義該走家族給我安排好的路。”
不知不覺,阿媛似乎長大許多,她臉上青澀,可言辭成熟。
嘉柔竟不知如何去撫慰她,阿媛卻有些猶豫地看向她,終於還是說了:“我聽嬸母說,因為父親常在公府留宿,祖母並不是很高興。柔姨,父親還有幾個姬妾,母親在時,同她們相處的還算融洽,你以後,會搬回家嗎?她們待我不壞,”剩下的話,阿媛也不知該怎麼說,隻能囫圇道,“我希望她們也能好好待你,你回來吧,柔姨,這樣父親就能多回家了,他照樣可以陪你,祖母也不會對你有微詞。”
明白阿媛的善意,嘉柔隻是疲倦一笑,岔開話:“阿媛,我想送你件出閣的禮物,你想要什麼?”
阿媛略有些不好意思:“柔姨,你彆笑話我,我也想要個小駱駝。”
話音剛落,珠簾響動,乳娘抱著剛睡醒的大奴進來了。小家夥兩隻眼很精神地睜著,阿媛一見了他,便心愛地不行,“大奴大奴”地歡快叫起來,一掃方才鬱鬱。
撥浪鼓搖得丁零清脆,嘉柔靜靜看阿媛圍著大奴笑語不斷。無人留意間,她從屋裡走了出來。
迷迭香的綠芽長的很好,也的確很慢。
不像柳,發了嫩芽,一夜的風就能把葉子刮寬了似的。也不像楊樹的葉子,先頭還嫩得油汪汪的,轉眼間,葉掌肥大綠深如海。唯獨這迷迭香,像未經東風。
嘉柔默默瞧了半晌,她斂裙蹲下,伸出手,將迷迭香一棵棵拔起。
手中梔子花,放下正不易。
無情的人為何要偏偏作多情的詩?嘉柔覺得胸腔裡下了陣淒冷的雨,她雙手沾滿泥土,轉而伸向脖間,解下狼牙,用一雙白嫩的手掘起土來。
她把狼牙和迷迭香的屍體悉數埋入了泥土中。
手底慢慢填平,嘉柔雙臂撐在土上好半晌,額頭上的細汗,被熱風吹乾了。
她不知道,身後有個羸弱的少年看了她片刻。
嘉柔起身時,看到張略顯慌張的臉,少年臉一紅,彎腰畢恭畢敬作了個揖。
他真瘦弱,人長的也怪。
嘉柔瞬間就想起了桓行簡說過的太學少年,她很友善道:“你是誰?”
劉一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女眷,看她裝扮不俗,心裡已覺十分唐突,忙答道:
“我本是太學的學生,大將軍命我來公府先給人打打雜,跑跑腿,權當鍛煉了。不料在此間遇到貴人,失禮了。”
果然是,他真是瘦弱啊,脖子細細的,看著跟撐不起那顆腦袋似的。嘉柔心中憐憫,看他一身舊袍洗得乾淨,隻是中衣領口在他低頭時露出毛邊來,那是磨損的。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可偌大的洛陽城,既養出了蕭弼衛會那樣的大族子弟,也養育著這樣的貧寒少年。
但總歸不像涼州的少年人,涼州的少年郎們粗獷有豪氣,他們騎著大馬,騎著駱駝,笑聲敞亮,歌聲遼遠……嘉柔想起涼州,滿是溫柔的苦澀,她搖搖頭,“我不是貴人。”
“你認得毌宗嗎?”她忽然想起毌宗來,“他讀書還好嗎?”
劉一麵露難色,如實答道:“我認識,隻是我有些日子不見他了,他已不在太學。”
嘉柔微訝:“他回家了?”
“不知道,隻是有一天他突然不再來,後來,也沒再來過。”
“他到底怎麼了?”嘉柔關切問道,劉一搖首,“我不清楚,大概是回家了吧。”
怎麼會呢?毌叔叔將他送到這裡,嘉柔是知道大魏的質軍製的,沒道理洛陽會讓他平白無故走的。
而且毌宗是突然走的。
嘉柔滿腹狐疑,劉一見眼前美麗的女郎似陷入沉思,不敢再擾,忙施禮退下了。
事情不對。
難道是毌叔叔跟著桓行簡去了西北?嘉柔這麼想著,徑自朝桓行簡平日辦事的值房走去。
不出所料,她被人攔下了:
“夫人,大將軍不在,他臨走時吩咐過了,任何人不得入內。”
這並不奇怪,嘉柔道:“大將軍是不是去了西北?”
對方一問三不知,態度堅決:“夫人不要為難小人了,若讓夫人進了,等大將軍回來,小人隻怕要賠上性命。”
既然這麼說,嘉柔不好強闖,剛轉身,迎麵碰上久違的一張麵孔,年輕英俊,他打趣自己的那一幕還曆曆在目,可那已是長安的舊事了。
桓行懋也愕然,他看著她,愣了愣,趕緊避嫌地見了禮,喊嘉柔“嫂嫂”。
這稱呼,於兩人來說,都格外彆扭。
嘉柔很快道:“我想進去給大將軍擦拭下案頭,可是這人不讓我進。”
作者有話要說:周三有很多事要跑,請假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