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下, 桓行簡清楚嘉柔什麼都知道了。
但還沒完, 嘉柔撲上來對他又咬又掐, 不再出聲,唯有呼吸急促, 她憋得臉紅脖子紅的, 像是有無數的火要傾瀉出來。
天熱了, 沒幾下子嘉柔就一身的汗。
還是不解恨, 她甚至往後退了幾步,拎起裙子,抬腳對著桓行簡的鎧甲狠狠踢去,人一趔趄, 眼見要一屁股坐地上, 桓行簡伸手把她一拽, 撈了回來。
兩人鬨得熱烘烘的。
“柔兒?”他抱著她想哄一哄, 嘉柔不肯,還在死命從他懷裡往外掙,“我恨死你了!”
她突然就哭得很大聲。
不單單是為父親和毌叔叔, 月光玉, 張莫愁的身孕,他的欺騙,還有死掉的迷迭香, 那頭狼也是白死的。
嘉柔也難受得快死了,她什麼辦法都沒有,她想他, 又恨他,熟悉的觸感襲上來,渾身都忍不住顫。
怎麼不讓她死在涼州呢?如果,在那個有清明月色的夜裡,刮著大風,芨芨草撲簌簌地響,她從馬上栽下來,栽斷了脖子,桓行簡救不迭。她死了,血把身子底下的細沙都染紅了,豔得跟茶花似的,他會為她肝腸寸斷,伏在自己身上哭。
他不是很少哭的嗎?但她死了,那麼純粹愛著他的人死了,總會真的到傷心處吧?大將軍也會真心為一個女孩子哭呢。
嘉柔開始胡思亂想,並且被這種想象觸動,淒愴的不行。
“我討厭你,我一點也不想遇見你!你要是敢殺我父親,我一定會替他報仇!”嘉柔掙半天掙得累了,她小身子一軟,就被桓行簡強有力的手臂緊緊箍住了。
桓行簡看她滿頭大汗,頭發也亂得不成樣子,可憐又憔悴,他心疼,可又莫名看笑了,一開口,調子極繾綣:
“舒服了嗎?”
這話問的,像是微醺的一場交、歡後語氣,嘉柔嫌他這個時候居然輕狂,揚手就衝他臉抓去。
桓行簡錯開,把她抱到鋪著細篾編的涼席上,不等嘉柔開口,主動道:
“我知道你為何事而來,你放心,我不會動你父親。但毌純,我是不能輕易放了的。”
聽起來耳熟的很,是了,他以前也是這麼答應自己的。
你放心,我不會動太初。
嘉柔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清脆脆的:“你撒謊!你總是言而無信!”桓行簡公事公辦的語氣頗顯得冷靜,一巴掌挨下來,也沒惱,依舊心平氣和的:
“我瞞你,是不想你為此煩惱,這件事,我都煩惱,放在你身上我怕你太難受。”
這人真毒,上來把自己的路全堵死了,嘉柔知道自己求沒用。毌叔叔會死,就像兄長,她想起和毌叔叔一起去太常府,兄長為避嫌,無論如何不願會客。兄長一退再退,也未免死。
兜兜轉轉,毌叔叔也還是成了桓行簡的敵人。
“你當初說不殺兄長,可是你食言,我不會信你的!”嘉柔心頭突突直跳,忽然想從床上蹦下來,“我爹爹人呢?他人呢?”
桓行簡把她一按:“你彆激動,你父親跟夏侯至不一樣。柔兒,有些話,我不打算瞞你,因為我覺得你既然來了,說開了最好,免得你總覺得我欺騙你。你父親替毌純發檄文,我是窩著火的,勸了又勸,毫無成效。我怕你父親性子烈,已經懸賞下去,誰能生擒他,我給他賞重金封侯,重賞之下,必有勇士,這回,我得活捉他。”
最後的語氣儼然很不客氣了,嘉柔害怕地一抖,桓行簡眉尖微蹙:“這才顯得真,不是嗎?我確實生他的氣,他知道你跟著我也有了大奴,都到這個田地了,還是不肯。我的臉麵是小事,全天下都知道他給我列了十一條罪狀,但他偏偏是你父親。”
“你真的會放了我父親嗎?”嘉柔一顆心全心全意盯著他看,她還是怕,怕得雙腿直打顫,桓行簡坐上來,撩開她亂亂的頭發,輕微的歎氣聲,幾不可聞:
“你說呢?柔兒,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母親漸老,早晚有一日,會像太傅那樣離開我。我後院雖有姬妾,但同她們,沒什麼可深說的。隻有你和大奴,讓我覺得回到家裡到處都是生機,你的聲音,大奴的聲音,屋子不是死的,也不隻我一個人。薑先生是你父親,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因為他而叫你痛苦的。”
像情人在耳畔低訴,可聽到“姬妾”那句,嘉柔身子僵了,她心裡抽搐,等他把話說完,才抬眸。
不知為何,桓行簡覺得嘉柔這目光有些淩厲,也有些譏諷。這讓他心裡頓時不痛快起來,他捏了捏她手,“彆這麼看著我,我對你,沒說半點假話。”
嘉柔眼睛裡的潮意沒褪儘:“大將軍對我說過的假話,太多了,恐怕自己都不記得了。”
“你這是何意?”桓行簡問道,“我覺得我把話已經說的夠清楚了,對薑先生,我願意讓步,但毌純不可能的。我知道你會恨我,但我可以等,你跟大奴在,我們才是一家人。”
嘉柔拿起他的手,重重咬了口,眼睛倏地紅了:“你做夢!”
把他手一丟,嘉柔不做聲了。
桓行簡看她在氣頭上,想了想,說道:“大軍很快要移營,先歇一歇吧。”
他準備出去巡查營地,剛到帳口,嘉柔忽然喊住了他:“彆趕李闖走,他送我來的。”
桓行簡回頭:“你這麼信任他?”
“對,他不會騙人,也不會害人。”嘉柔冷漠答道,可憤怒未消,胸脯一起一伏的。
桓行簡略笑笑:“也好,我留下他,萬一他能派上用場呢?”
嘉柔以為自己心思被他窺破,又惱了:“不錯,萬一你跟毌叔叔兩軍對壘,我會讓李闖帶我去見我父親。”
桓行簡點頭:“主意不錯,你親自勸,我希望薑先生能看在你的份上就當是放我一馬。”
他一點也不介意示弱,目光幽深,“他若肯放過我這一回,我想,我一輩子都感激他。”
嘉柔呆呆望著他走出去,她累了,騎那麼久的馬,又鬨這麼一大場,趴枕頭上很快睡著。
她隱約聽到雨聲,淅瀝淅瀝,身上多了薄薄一層鋪蓋,都是他的味道。嘉柔是被桓行簡從薄被下拉起來的,她睡的正香甜。
外麵天色晦暗,已是靜謐的黛色,分不清時辰。
“怎麼了?”嘉柔一時沒分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懶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