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簡的聲音讓她清醒:“鄧艾誘敵成功,我得馬上率軍往樂嘉去支援。”
這場雨,他已有預料。胸口的舊傷隱隱的疼、癢,連帶著眼睛都不舒服。
下著雨,又要夜裡行軍,多有辛苦。
嘉柔果然醒神,拽住他衣袖:“你要去打毌叔叔了嗎?”
桓行簡在她額頭上狠狠摩挲了通:“相信我,我不會動你父親。”
嘉柔心跳加速,焦急道:“等到了樂嘉城,讓我試一試,讓我試一試!”
桓行簡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勸降,沒用的,可對著嘉柔還是點了點頭。
大軍出發,踩著泥濘,趁著這幕天席地的雨,將士們銜枚潛行。鄧艾一部不過萬人,毌純聽聞,果然遣李蹇父子來攻打樂嘉城。
桓行簡此行目的,正是出其不意,包抄上去斷李蹇父子二人後路。嘉柔被他置於懷中,兩人共乘一騎,雨水把遮麵的幕籬打濕透了。
天色越來越晚,耳畔儘剩雨聲,嘉柔緊張,手底死死攥著馬的鬢毛。
她一直抖個不住,不是因為冷,但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桓行簡似有察覺,在她耳畔輕聲道:
“彆怕,我不會讓你父親有事的。”
她毫無辦法,眼下,除了聽從他的建議真的毫無辦法。
雨勢不歇。
李蹇父子帶五千人馬也往樂嘉城方向來。
毌純已經輸不起了,人心不穩,南頓城本是糧倉卻被王基搶占先機,旌旗遍野,營寨井然,他再出兵顯然已喪失了最佳時機。無奈雪上加霜的是,吳賊也趁此機會偷襲壽春。坐以待斃不成,當下,隻能寄希望於李蹇父子。
逼近樂嘉城時,探馬回報:
“樂嘉城西,全是賊兵黑壓壓一片,隱約可見白旄黃鉞,皂蓋朱幡,又有一麵‘桓’字大旗立於中軍,想必便是桓行簡的中軍大帳了。看情形不過剛到,正在安營紮寨。”
探馬說完,抹了把臉上雨水,卻把李蹇聽得頓時傻了眼:“阿虎,這下可糟了,我們中計了!桓行簡早在此相候了!我們不過五千人馬,哪裡是中軍的對手?”
李虎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名虎,也一臉虎虎生氣,少年人以勇武聞名遐邇,此刻,遠比父親來的鎮定:
“父親勿急,桓行簡並非是早再次相候,既然他營寨尚未完備,可見還沒立穩腳跟,這正是好時機,他以為是要殺我父子個措手不及,我要讓他知道,我父子偏要殺他個措手不及!”
少年人揚鞭一指,對著輿圖:“父親請看,你我兵分兩路,左右包抄,此刻各領兵一半三更會合,我自北,父親自南,跟他痛痛快快打一回!”他素有勇名,頗為自負,若是此次能得大將軍桓行簡項上人頭,如同當年霍去病夜闖匈奴大營得王子首級,該是何等快慰!
少年人的鬥誌很能感染人。
這一戰,是不能再避了,李蹇一想到被桓行簡打壓軍功的舊事怨恨的火苗立刻熊熊竄起,當即跟兒子分兵,全副武裝,朝桓行簡的大營奔來。
桓行簡的大軍的確到了樂嘉城西,就此紮寨,等候鄧艾。
急行一路,雖有雨具,可嘉柔還是渾身濕透,她沒帶換洗衣裳,隻能穿桓行簡的中衣坐火堆旁烤褪下的衣衫。
外麵,眾人依舊繼續整頓營寨,雨似乎小了些。
桓行簡的眼睛進了雨水,越發酸痛,他一麵揉著太陽穴,一麵閉目養神。嘉柔望著火苗,心神就像搖曳的火苗一樣不安定,她時不時回眸看看桓行簡,他很安靜,連話也不說。
氣氛莫名的死寂。
“大將軍?”嘉柔終於忍不住輕喚他,桓行簡當即應了她,“怎麼了?”
嘉柔簡直坐立不安,她眼巴巴瞧著他:“我父親在哪兒?是不是明日天一亮,你就要跟毌叔叔交手?”
軍國大事,本輪不到她插嘴,桓行簡目痛精神不佳,淡淡回道:“我說過了,柔兒,你不用一遍遍問我。”
嘉柔含怨看著他,霍然起身,衣裳都丟了:“你已經對我不耐煩了!桓行簡,你騙我,你肯定還是要殺我父親,是不是!我要走!我死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她聲音尖利,桓行簡聽得頭疼,慢慢坐起,溫聲道:“柔兒,你要我說多少遍?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你不要這麼衝動好嗎?我這大帳外,有數百勇士守衛,你跑得出去?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亂跑的。”
他說完,似乎想繼續閉目養神,嘉柔看他不再理會自己,咬了咬唇,走到他跟前,一把扯下了桓行簡腰間的匕首。
桓行簡對她不設防,反應慢了拍,遽然睜眼,還未及問,忽然聽外麵鼓聲大震,人馬聲狂亂,竟仿佛一下就逼到了中軍大帳。
這一驚,非同小可,桓行簡倏地起身,一聲嗬斥:“石苞!”
外麵石苞**跑了進來,也是緊張萬分:“郎君,有一隊精騎自大寨北頭殺進來了,為首一將不知何人,銳不可當,將士們正和他廝殺!郎君不要太擔心!”
他的大營竟就這麼大喇喇被人闖了,的確,外麵的廝殺聲幾乎近在眼前,桓行簡還沒經曆過被人殺到中軍大帳的經曆,此刻又驚又怒,卻見嘉柔手裡匕首不放,早已抽出,雪白的刀光寒淩淩閃著。
她像隻誤入獵場的鹿,眼睛也瞬間睜大了,心要跳出來:是毌叔叔!肯定是毌叔叔殺來了!父親呢?父親他人在哪兒?
兩人視線一碰,嘉柔混亂至極,她怒目而視,帶著深深的恐懼:“你放我走,我要找我爹爹去!”
石苞這才留意到她,見嘉柔竟拿凶器對著桓行簡,想也不想,一腳躍起便將嘉柔手中的匕首踢掉,順帶給了她一拳,嘉柔胸口吃痛,猛地一窒,哇的聲噴出口鮮血,撲倒在地。
他動作迅捷,上前就將嘉柔反手壓製住,口中罵句“賤人”,拔刀便想要殺了她。
一切發生的太快,石苞護主心太切。
“石苞!”桓行簡怒極攻心,眼睛跟著幾要炸開,他強忍這陣鑽心疼痛,咬牙道,“你給我放開她!”
“郎君,她……”石苞憤怒抬首,突然噤聲,隻見一行鮮血正緩緩自桓行簡的左目中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