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分流水(26)(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9170 字 8個月前

桓行簡把嘉柔抱了起來, 她一嘴的血, 小腦袋軟軟的, 像被彈弓不小心射落的鳥兒。

外頭情勢很亂,一行血淚就掛在他臉上, 桓行簡陰森地掃了眼石苞:“鄧艾呢?鄧艾沒到, 讓李闖先去會會他!”

不管是誰, 這是闖了個措手不及, 驚亂大營。對方可見十分勇猛,沒怕頭的,桓行簡急火攻心下逼著自己儘快冷靜,忍住眼痛, 將嘉柔送到了床上。

“郎君你的眼……”石苞臉色發白, 他忍不住上前, 桓行簡喝了他一聲, “去找醫官來!”

石苞無奈,一抱拳跑了出去。

嘉柔不純粹是被那一拳打的,她覺得自己胸口裡早就窩了好大一攤淤血。幾時有的呢?也許早在姊姊死的時候就有了, 不顯而已。再後來, 兄長死了,以後毌叔叔要死,父親可能也要死。大家都死, 這讓嘉柔絕望到太陽穴裡像滾著開水,那一拳過來,痛快了, 她嘔出了血。

胸腔裡竟一陣舒服,她迷迷糊糊的,兩人臉貼著臉,桓行簡托著她後腦勺一聲接一聲輕喚“柔兒”,聲音艱澀。

他手指從唇畔捺了一筆,給她擦血,嘉柔腦子不清楚,再後來,好像帳子裡進了人,又看又問的。外麵還是亂得不行,醫官更關心桓行簡:

“大將軍這眼要靜養,不能動氣,不能上火,少用它,過幾日想必就可見輕了。若是不見輕,屬下再想法子。”他說的委婉。

臉上的血淚已經處理,桓行簡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她怎麼樣了?”

醫官囉嗦半晌,給嘉柔開幾味補氣滋養的藥,無非也是要她靜養。

“不準說我有事,聽到沒有?就說夫人抱恙。”桓行簡嚴肅道,他折身大步朝帳外一走,撩起一角,看外頭人馬跑動,廝殺不止,百餘精衛虎視眈眈地在門口把守著警惕十足。

他沒把自己安危放心上,又折回來,喂了嘉柔一點熱湯米。那股舒服勁兒過去,嘉柔開始覺得胸口疼了,她嬌氣,渾渾噩噩地哭起來:

“我不好受……”

桓行簡輕揉著她胸口,還是隻喊她名字。

她哼哼唧唧半晌,聲音越來越微弱,忽的,按了下桓行簡的手臂:“我想小解。”

等睜開眼,她先是看到一團殷紅,上麵綴著漆黑的什麼,那是睫毛,長長的,密密的,她忽然就看清楚了眼前人是桓行簡。

他那隻左目,跟在血水裡泡著的呢。

嘉柔被嚇倒,本能地一縮身子,低呼出來。桓行簡摸摸她的臉:“是不是我嚇著你了,很可怕嗎?”

“你要變成瞎子了?”嘉柔癡愣愣望著他,桓行簡在查探她神色:“不知道,也許吧,哪天可能我就真的看不見了。這隻眼很早就有問題了,瞎了不出奇,你疼得厲害嗎?”

嘉柔猛地大喘了口氣,肋骨都跟著疼,她嘶嘶的,卻想說話:“你要是變成瞎子,就當不了大將軍了,也做不成皇帝,天下人都會笑你,你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

桓行簡冷嗤一聲:“你太小看我了,就算我桓行簡隻剩一隻眼,也比這世人強的多。看這世界,掌控這世界我一隻眼足矣。”

他還是很倨傲,那種與生俱來家世滋養出的倨傲:“瞎眼又如何?這世界還不配叫我桓行簡認輸。”

嘉柔慢慢地籲氣,她頭上全是虛汗,盯著他:“那你疼嗎?”

“無妨,我沒什麼不能忍的。”他手底攥緊席子,太用力,以至於手背肌膚被硌出血印子,眼眶怒漲,那眼珠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突頂出來一樣,像有人在眼睛裡放了一把火。

兩個人怎麼就成這樣了呢?嘉柔的心也被火燒著,她掙紮道:“我爹爹呢?”

“不是你父親,是李虎,揚州刺史李蹇的兒子,你不是要小解嗎?來,你試試能不能動?”桓行簡一點一點扶起她,嘉柔小心起身,下了床,她聽到外麵的動靜了。

這太危險,下意識看了眼桓行簡,他早鎮靜下來:“要是連一隊人馬他們都製服不了,那是我的失敗,活該我死。”

他聲音低沉,但很有力量,嘉柔調整了下呼吸,她忽然窘迫起來,彎腰疼,骨頭連著肉的那種疼。外頭殺的昏天暗地,鼓聲大躁,她怎麼出去。

桓行簡已經看出她的顧慮,撩開一角,吩咐了句什麼。轉頭就要褪她褲子,讓嘉柔挺直腰,慢慢蹲下去。嘉柔扶著他手臂,腦子空白,羞窘地哭出來了:

“不,我會弄得帳子裡有味兒,會臭死的。”

“我不嫌你,彆怕,能蹲下去嗎?”桓行簡幫她動作,露出一截子雪白肌膚,嘉柔內急,又局促,直愣愣挺著腰蹲了下去。

“你彆看。”嘉柔不忘囑咐他,桓行簡眼睛疼的半死哪裡還有興致看她這個,心裡好笑,安撫道,“好,我不看。”

“你捂著耳朵。”嘉柔臉通紅。

桓行簡露出個牙酸的表情,說道:“我得扶著你,怎麼捂耳朵。”

很急,可外頭兵荒馬亂的,人影晃動在帳子上,跟幽靈似的,嘉柔耳根發熱:

“我解不出來。”

她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有人提刀而入。光著屁股死,可真丟人,她突然想到這點覺得世上沒比這更難堪的事了。

身子打顫,嘉柔胸口疼的很,桓行簡邊扶著她,邊屈膝蹲下,一手掌著她後腰,柔聲道:

“彆急,你抓住我肩膀,閉上眼,我幫你捂耳朵。”

聲音小了許多,眼睛也看不到了,嘉柔終於解下來。

桓行簡把中褲慢慢提起,衣服是他的,嘉柔穿著闊,手指無意碰到她溫暖的肌膚感覺幽深微妙。這個時候,本來不該有這種情愫的,他那兩隻眼,一個紅,一個漆黑,夜梟似的,整個人在燭光下更顯鋒利陰鷙,好像翻出了狼藉血肉,一點也不風雅,嘉柔對上他目光的刹那,有些恍惚:

大將軍並不像尋常的洛陽子弟。

眼疾讓他人看起來多了種病態的冷厲,但目光又有點悱惻,嘉柔呼吸著疼痛,下意識問道:

“你疼是嗎?”

桓行簡的確很疼,他臉色青白,對著嘉柔凝視自己的眼神,聲音暗啞,像深冬的風掠過蒼茫的狂野:

“我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好看,你怕我嗎?會覺得我醜陋嗎?”

因為時令的緣故,熱氣騰騰,皮革和馬汗的味道,也許還有血腥,隔著帳簾,時不時地飄送進來漲滿嗅覺。環境艱苦而惡劣,他怎麼就走了這樣的一條路?

錦繡華服,酣宴清談,一筆一筆風流寫在精致絹帛之上,洛陽子弟不該如此嗎?

嘉柔一下被他問的難過至極,她仰麵躺下,眼睛一眨,水一樣的淚墜滑到頭發裡:

“大將軍醜死了。”

桓行簡聞言,嘴角微微一彎,他笑了,仿佛在說著與己無關的事:“嗯,我的眼睛有病,我一直都知道。它要壞掉了,等這次戰事一平,我回去便請醫官替我割了去,獨目看河山,想必彆有一番滋味。我雖瞎了,但山河依舊壯麗,依舊引無數豪傑折腰,萬古長存,令人豔羨。”

嘉柔顧不上自己的痛了,她顫顫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彆說了,彆說了。”

“你還是心疼我的罷?”桓行簡左目再度流血,他從嘉柔臉上表情變化知道了這個事實,拳頭猛地攥緊,他快速起身將醫官留的細紗布浸在鹽水中,為自己擦拭。

現在還不是瞎的時候,要瞎,也得等平定了這場亂子。

一個人若做了大將軍,連瞎也得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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