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慣例,張峰命下屬仔細清點後,把犯人暫交給驛所看守,自行上樓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無床無窗,僅有鋪了乾草的木板和細條狀氣孔,並以矮牆隔成兩間,但並未隔斷。
柵門上了鎖,外有驛卒把守。
薑玉姝默默盤算,慢慢踱向病患,餘光飄向柵門,郭弘磊正在門口和驛丞交談。
“三弟,你怎麼樣?”
靠著牆的郭弘哲受寵若驚,慌忙起立,靦腆答:“我沒事。多謝二嫂關心。”
薑玉姝覺得對方太怯弱,遂囑咐:“如果難受,切莫隱瞞,該及時請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頷首。
“你歇著吧。”
“是。”
薑玉姝又走向傷患,蹲在婆婆身邊,看著昏睡的王巧珍,輕聲問:“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嗎?”
“唉。”王氏憂心忡忡,發愁道:“我勸了又勸,可她一直說‘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薑玉姝搖了搖頭,“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人活著才有盼頭。您老是長輩,再多勸勸吧。”
王氏唉聲歎氣,抱怨一通後,忽想起件事,扭頭吩咐:“把薑家的那包銀子找出來。”
“是。”心腹仆婦解開包袱,利索找出今早薑世森贈的盤纏。
王氏努努嘴,“給她。”
薑玉姝愣了愣,並未伸手接,詫異問:“老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拿著罷,家裡暫時不缺。”王氏疲憊不堪,慈愛地摩挲孫子,“你有孝心,這很不錯,但出門在外,總難免需要打點些什麼。這銀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薑玉姝這才接過,正色道:“玉姝正想與您商量:嫂子受了傷,根本走不動,明早該怎麼辦?”
王氏捶了捶胸口,“我能有什麼辦法!”
薑玉姝便道:“您彆急,我試著去問問張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薑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試試罷。”
片刻後,柵門忽然被打開,郭弘磊命小廝接過驛卒送來的一個個木桶。
薑玉姝揣著銀子靠近,好奇問:“桶裡是什麼?”
“米湯和茶水。”郭弘磊低聲說:“朝廷有律,驛所不敢多給口糧,隻有不出格的米湯。”
薑玉姝聽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湯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彎,隱露笑意。
“事不宜遲,我們該去找張大人求情了。”說話間,薑玉姝掏出一塊碎銀遞過,“來,你把這個給守門的頭兒,托他通稟一聲。”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薑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話,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試試!”
郭弘磊思索半晌,點了點頭。
驛所偏廳內,燭光搖曳。
張峰端坐,桌上擺著幾碟菜肴,酒香撲鼻。
“罪婦家中,婆婆年邁體弱、三弟天生患病、嫂子受了重傷,侄子又才三歲,根本走不快。”薑玉姝畢恭畢敬,言辭懇切,無奈道:“您看,今日道路平坦,卻足足花了七八個時辰才走完五十裡!等過陣子崎嶇艱險時,隻怕更慢。”頓了頓,她繼續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該受懲罰。但卻萬萬不敢連累大人逾期交差。”
張峰喝了口酒,猶豫不決,凝重道:“雖說朝廷沒有明文禁止,但我不能亂開先例。”
“馬車不行。”薑玉姝絲毫不意外,磨了小半天,這才拋出自己的真正來意,“那,板車行不行?”
“馬車絕對不行!板車麼……”張峰遲疑不語。
郭弘磊生自侯門,原本顯赫高貴,家敗後卻一難接一難,迫使他無暇憋悶哀傷。此刻,他拱著手,緩緩道:“罪民等人絕非故意懶怠,實在是逼不得已,還請大人通融通融。”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薑玉姝可不想因逾期被西蒼州府懲治。她咬咬牙,心一橫,豁出去了,悄悄揉紅眼睛,哽咽道:“求您仁慈開恩,稍微通融一二吧!”語畢,她作勢欲跪。
但,正如她所料,自己沒能跪下去。
“你——”郭弘磊一驚,眼疾手快,火速攙住了妻子,不讓她跪。
張峰也嚇一跳,下意識起身避開了。他眉頭緊皺,斟酌再三,最終歎了口氣,煩躁道:“罷了罷了。板車,就一輛板車,下不為例!”
薑玉姝眼睛一亮,“多謝大人開恩!”
郭弘磊凝視妻子,目光晦暗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