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世事難料(2 / 2)

“快!”官差抖了抖鐵鏈,提醒說:“趁這會子人少,趕緊出城,否則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將更難堪。

這時,薑玉姝下定決心,一聲不吭,上前與丈夫並肩,果斷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哢噠”給鎖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驚,搶步湊近,紅著眼睛說:“讓奴婢打頭,您快下來!”

薑玉姝搖搖頭,側身揚聲,冷靜道:“二公子說得對,人應該能屈能伸,這的確沒什麼。快上來吧,彆耽誤時辰,咱們要趕路的。”

凡事皆如此,一有了領頭的,餘者便默默跟隨,而且爭先恐後,生怕挨罵。

片刻後,郭氏上下百餘口人,被鐵鏈捆成兩串,帶刀官差在旁押解,浩浩蕩蕩朝城門走去。

送行的親友們全被攔下了,原地目送,均麵露不忍之色。薑世森眼眶含淚,胡須顫抖,同伴見狀,七嘴八舌地勸慰了一通。

走了一段,薑玉姝輕聲問:“從這兒到城門,要走多久?”

郭弘磊答:“快的話,估計約半個時辰。”

“什麼?”薑玉姝倒吸一口涼氣,“光出城就要半個時辰?”

押解頭領張峰恰在旁邊,隨口告知:“放心,從鑼響時起,走的每一步都算在五十裡之中了。”

“這就好,這就好。”薑玉姝大大鬆了口氣。

眾人唯恐丟臉,走得飛快。

但再如何快,也摁不住漸亮的天色。

不多久,天色大亮,街上人來人往,紛紛好奇觀看成串的犯人,津津有味,或鄙夷譏笑,或評頭論足。

郭弘磊儘力與妻子並肩,用身體為她遮擋一側的行人,低聲說:“不必理睬那些人,無論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彆往心裡去。”

“放心,我敢站出來,就不怕這些東西。”薑玉姝目視前方,步履平穩。薑大姑娘芯子已換,不懼陌生人群,隻當自己在逛街,暗中胡思亂想:

瞧這熱鬨勁兒,圍觀的人像是在逛動物園,興致勃勃;而我們像是被參觀的猴子,喪失自由,隻差沒被投喂香蕉。

不過,話說回來,矛盾是對立的。薑玉姝往肩上拽了拽包袱,繼續胡思亂想:

人去動物園看猴子,猴子站在假山上看人。

雙方互看,愛看不看。哼。

肩上忽然一輕,薑玉姝詫異扭頭,卻見包袱已被丈夫提著,忙道:“不用了,我背得動。”

“估計我隻能幫你提一會兒。”郭弘磊歉意說:“等出了城門,恐怕就騰不出手了。”

薑玉姝想了想,點點頭,輕快道:“既如此,多謝了。”

“不必客氣。”郭弘磊昂首,目不斜視。

漸漸的,行人越來越多,夾道旁觀甚至跟隨,議論嬉笑聲此起彼伏,鬨哄哄。

王氏及其長媳王巧珍生自權貴世家,矜持尊榮,出門必乘車坐轎,生平第一次如此拋頭露麵。

被眾多陌生人指指點點,對高門貴女而言,堪稱奇恥大辱!

“嗚”的一聲,自幼心高氣傲的王巧珍忍不住哭出聲,低下頭,左手拚命捂著臉。

官差皺眉喝道:“你怎麼回事?好好走路!”

當眾被嗬斥,王巧珍羞憤欲死,淚如雨下。她前方是婆婆,後方是抱著孩子的奶娘。

祖父與父親去世,三歲的郭煜穿著孝服,他本就被擁擠人潮嚇著了,此刻聽母親一哭,便也哇哇大哭,張開雙臂往前撲,稚嫩嗓音呼喚:“娘!娘?”

王巧珍卻渾渾噩噩,隻顧捂臉,頭也不回,步伐踉蹌。

“小公子,不哭不哭,乖一點兒,仔細挨官爺的罵。”奶娘愁眉苦臉,邊走邊哄。

王氏在前急切問:“煜兒怎麼哭了?唉,還不快哄一哄!”

“正哄著呢。人太多,小公子被嚇著了。”奶娘手忙腳亂。

手被鎖著,領頭的薑玉姝和郭弘磊隻能頻頻回頭,乾著急。

薑玉姝猜得到婆婆和大嫂的感受,無奈說:“等過幾天,所有人就習慣了。沒辦法,隻能忍忍。”

“家裡上上下下百餘人,我沒料到,竟是你最鎮定。”

薑玉姝瞥向丈夫,由衷讚歎,“不,我不算的,最鎮定的人應該是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你為什麼不算?”郭弘磊不解。

因為我不是你們這兒的人,觀念不同……薑玉姝一怔,忙打岔道:“快看,城門!”

城門終於到了,灰頭土臉的王巧珍如蒙大赦,疾步快走。

在官差的帶領下,小夫妻並肩踏出城門,不約而同地扭頭,遙望繁華街市,百感交集。

但一行人剛走出城門不久,薑玉姝突聽見後方亂起來了!

你拉我扯,鐵鏈猛地繃直,勒得人手腕生疼,她後仰兩步,“哎喲”一聲——

薑世森焦頭爛額,懊惱質問:“我什麼時候懷疑過你了?”

薑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睜大故意揉搓出淚花的眼睛,屏息問:“如此聽來,父親是相信女兒了?”

“哼。”薑世森一拂袖,背負左手,右手撚須,皺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貪慕富貴、為了嫁進侯門不擇手段的孩子,休想為父理睬你的死活!”

薑玉姝困惑不解,納悶問:“您既然相信我是無辜的,為什麼要逼我嫁給郭二公子?”

“傻丫頭。”薑世森耐著性子,無奈地解釋道:“醜事發生在壽宴上,你與弘磊非禮親密的樣子,被好些賓客瞧見了,閨譽儘毀,無法挽回。不嫁給弘磊,還能嫁給誰?除了弘磊,哪個青年才俊願意娶你?”

薑玉姝不假思索,脫口答:“難道我就不能一輩子不嫁人嗎?”

“又胡說!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給女兒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終生不嫁,就給我剃了頭發做尼姑去,省得丟人現眼!”

男女授受不親,一旦逾矩,後果這麼嚴重?薑玉姝呆若木雞,完全無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懇切問:“關鍵在於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誰陰狠誣陷了女兒嗎?”

薑世森勃然變色,拉長了臉,極度不悅,慍怒反問:“莫非你想鬨得娘家不安寧、讓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譽掃地?那樣你才心滿意足?”

“我——”

“夠了!”薑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過,不準再提!郭家雖然敗落了,但弘磊年紀輕輕,日後未必不能重振家業,你用心同他過日子。隻當你從未許配給文灃罷。”

——郭弘磊再也聽不下去了,轉身悄悄離開。

習武之人腳步輕,他雙手捧著茶盤,指節泛白,險些捏碎紅漆木料。

興衝衝地趕來,此刻卻如墜冰窟。

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以死明誌?

對於和妻子定過親的裴文灃,郭弘磊仔細打聽過,得知對方是嶽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據說乃文雅書生,曾上都城求學數載,前年回家溫書應赴鄉試了。

如無意外,他本應該娶二姑娘玉姍,不料陰差陽錯,最終娶了薑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闊步,走遠後站定緩了半晌,另擇小徑入園。

薑氏父女仍在原地談話: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薑世森諄諄□□,苦口婆心地說:“莫忘了,那日事發後,當著眾親友的麵,為了挽救名譽,我不得不動家法責問你,但才打了幾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動承擔責任,堅稱是他自己酒後失禮冒犯佳人,並一力促成親事。他的氣度,委實少見,配你綽綽有餘。”

至此,薑玉姝恍然大悟:父親顧全大局,一心維護家族名譽,裝聾作啞,將錯就錯地犧牲長女,保全了其餘人,以免牽出更多麻煩。

她暗中歎氣,忿忿不平,萬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務,暫無暇追究往事。

“彆哭了,叫外人看著不像話。”長女自幼乖巧孝順,薑世森不是不心疼。

薑玉姝深吸口氣,強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兒該死,讓父親如此擔憂。您放心,今後我會和郭二公子好好過日子的!隻是……”

“隻是什麼?直說無妨。”

薑玉姝愁眉苦臉,十指揪扯絲帕,憂慮重重,小心翼翼地說:“您是知道的,靖陽侯府的財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兒身上隻剩幾樣首飾,可也不知該如何折變成銀錢。流放三千裡呢,跋山涉水,途中總難免遇見危難——”

“好了,不必多說,父親明白。已經帶來了。”薑世森啞聲擺擺手,瞬間心酸難忍,從懷裡掏出準備的銀票遞給誠惶誠恐的女兒,小聲囑咐:“這些,你自己收好,帶去西蒼傍身。明早我再當眾給你一些銀子和銅板,到時你要親手交給婆婆,收與不收隨她。”

薑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銀票:一百兩、三百五十兩、三百兩……粗略一算,共千餘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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