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報丁憂(2 / 2)

兩刻鐘後,薑玉姝換上牙白衣裙,以立領比甲遮掩淤傷,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況。

主仆一行趕到聽鬆樓外時,恰見郭弘磊站在階上,其心腹小廝正回話:

“……錢大人、吳大人、馬大人,共八家,兩百多口人,都已經押往刑場。監斬官說了,等午時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揮揮手,“再去探。”

“是。”

兩百多口人?真可怕!薑玉姝倒吸一口涼氣,毛骨悚然。

“你有傷在身,怎麼來了?”郭弘磊拾級而下。

薑玉姝輕聲問:“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郭弘磊頗感意外,剛想回答,卻見管家欒順趕到稟告:“二公子!幾處親戚登門吊唁,可府裡諸事尚未齊備,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會兒。”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討待客事宜。

“嗯。”

靈堂近在眼前,傳出一陣陣哭聲,薑玉姝剛歎了口氣,忽然聽見哭聲中夾雜蒼老罵聲:

“慈母多敗兒!慈母多敗兒啊!”靖陽侯年近五十,須發灰白,盯著長子的遺體,哀慟指責:“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慣壞了。從小到大,每當我嚴加管教時,你總是百般勸阻,隻一味地縱容溺愛,養出個驕奢淫逸、嗜賭如命、恐連累家族的敗家子!”

侯夫人王氏雙目紅腫,哀傷欲絕,捶胸哭道:“孩子已經走了,你還責罵他?你於心何忍?”

靖陽侯顫聲答:“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千不該,萬不該,他竟敢貪墨軍餉,喪命怪得了誰?”

“區區六萬兩而已,算什麼?打了敗仗,又與弘耀何乾?庸州失守,分明是戍邊將士的錯。這傻孩子,欠了賭債,為何不告訴我——”

“住口!無知蠢婦,休得胡言亂語。”靖陽侯厲聲打斷,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絕不把世子之位給弘耀,更不準他入戶部任職。”

王氏呆了呆,哽咽提醒:“弘耀可是咱們的嫡長子,名正言順的世子!”

靖陽侯對長子失望透頂,憂心忡忡,自責道:“唉,本該擇賢而立。弘磊由我親自教導長大,一貫明理孝順,遠比弘耀穩重,讓他襲爵,才是對的。”

刹那間,王氏積壓十幾年的委屈與憤懣被點燃,臉色大變,她猛地起立,正欲反駁,餘光卻瞥見廳外的薑玉姝,頓時火冒三丈,疾步走向新兒媳——

薑玉姝手上動作一頓,緊張問:“會是什麼人?”

“聽馬蹄聲,至少有四五十人。”張峰背部中了兩刀,官差正為其包紮。

郭弘磊側耳,凝神細聽半晌,緩緩道:“宵小之輩往往東躲西藏、晝伏夜出,光天化日的,應不至於再來一夥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張峰明知故問。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個驛所時,曾聽人提過幾句。”

“唉。”張峰苦笑了笑,“其實,我們也聽說了,隻是沒怎麼放在心上,誰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徑呢?該千刀萬剮的東西,謀財便罷了,還濫殺無辜!”

郭弘磊沉聲道:“軍令如山,軍紀嚴明,軍中絕不會饒恕逃兵。這些人為了活命,什麼狠毒事做不出來?”

“畜生,簡直畜生。”張峰紅著眼睛唾罵:“懦夫,沒膽子上陣殺敵,卻敢殘害無辜!唉,今日折了五個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薑玉姝歎了口氣,寬慰道:“真是飛來橫禍!還望大人節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著,輕柔朝傷口撒金瘡藥。

薑玉姝把乾淨白絹纏了兩圈,麻利打結,旋即起身,急切道:“他們來了!快看,是什麼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著長刀站起,薑玉姝忙攙扶。

一時間,所有人齊齊眺望遠方。

郭弘軒跳上板車,伸長了脖子,大聲告知:“來了一群身穿戎裝的兵卒,不僅佩刀,還背著箭囊!”

戎裝?薑玉姝登時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彆站那麼高,紮眼。”

“對方有箭,萬一又是殺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當活靶子麼?唉喲,軒兒,趕緊下來!”王氏心驚膽寒地招手。

郭弘軒嚇得脖子一縮,慌忙跳下板車。

“駕!”

“駕!”一隊衛軍揮鞭策馬,簇擁著百戶長潘奎,疾速趕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長九尺,膚色黝黑壯如鐵塔,遙遙便皺眉,勒馬喝問:“籲!你們是什麼人?何故出了傷亡?”

老天保佑,幸而來的不是逃兵。張峰既鬆了口氣,又陡生怨憤,板著臉,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們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蒼,不料遭遇匪徒攔路劫殺,傷亡慘重。我的五個弟兄當場喪命,另有三人重傷、十幾人輕傷。”

“走,瞧瞧去!”潘奎下馬,腰懸長刀手拎鞭子,率眾查看屍體。

其手下總旗名叫錢小栓的,仔細審視屍體後,激動稟告:“大人,正是他們!”

“哦?確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滿腔怒火,壓低嗓門,嚴厲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擾亂士氣,必須一個不落地處死,以正軍紀!”

“是啊。切莫留下漏網之魚,免得他們作亂,大損邊軍威名。”同為總旗的田波附和道。

錢小栓臉紅耳赤,羞愧答:“卑職確定,這幾個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謹慎清點,稟道:“少了一個!逃兵共十一人,屍體卻隻十具。”

潘奎便扭頭問:“哎,你們見到了幾個逃、匪徒?”

午時已過,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飯,饑腸轆轆。張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眾人先救治傷患,而後就地歇息,喝水吃乾糧。

郭弘磊離得近,想了想,朗聲答:“共十一人,但混戰中跑了一個,他趁亂逃進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橫眉立目,高壯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確逃了一個。當時,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順勢便跑了。”其實,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從何處逃進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兒。”

“是麼?”潘奎率眾趕到坡下,一邊查看,一邊失望道:“小栓,你管束無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丟人,整個赫欽衛都沒臉,還連累無辜百姓喪命,罪不可恕!”

錢小栓無可辯駁,沮喪道:“卑職自知有罪,請您責罰。”

“當務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鐵不成鋼,厲聲喝令:“愣著做什麼?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錢小栓迅速點了二十人,咬牙切齒地搜山追捕。

另一處

王氏心力交瘁,唉聲歎氣,疲憊地說:“唉,這一災接一難的,究竟何時才是儘頭?玉姝,好生照顧弘磊。”

“嗯。”薑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開衣衫,輕聲問:“一定疼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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