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麵聖(1 / 2)

“忘恩負義的東西!”

“上門討打來了?”

郭弘軒生為侯門嫡幼子, 嬌生慣養出混不吝的性子,脾氣至今難改, 發怒時什麼也不顧, 毫不客氣,一把揪起馮瀚領子,將他拎起來。

“軒弟,軒弟住手,有話好好說。”馮瀚狼狽掙紮, 囁嚅提醒:“你、你想乾什麼?我畢竟是你姐夫,當著嶽母大人的靈柩,你——”

“閉嘴!你這種‘姐夫’,誰稀罕?老子不稀罕!”

郭弘軒怒火中燒,食指點了點, 幾乎戳中對方鼻尖, 鄙夷斥責:“姓馮的,你居然還有臉喊‘嶽母’?還有臉自稱‘小婿’?厚顏無恥, 捧高踩低的東西, 滾, 立刻滾!省得我娘見了你生氣, 不得安息。”

“四弟,你且聽姐夫解釋。”馮瀚涕淚交流, 下定決心重新攀附嶽家,懊悔表示:“當年,我是有苦衷的, 皆因‘上有老、下有小’,肩負養家糊口的重擔,心有餘而力不足,幫不上嶽家的忙,其實,姐夫恨不能跟隨你們去西北,以便侍奉嶽母。”

“嗬,信口雌黃,謊話連篇!”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做出來的卻不是人乾的事兒!郭家興旺時,馮家趨炎附勢,親熱得什麼似的,郭家一遭難,馮家立刻撇清乾係,冷漠絕情。幸而,我們家境好轉,你又跑來當哈巴狗兒?休想,沒門!”

管事和小廝試圖勸阻,卻被郭弘軒揮開,他直白奚落一番,不耐煩了,一拳直搗對方腹部,“滾!”

“唉喲,嘶,嘶。”馮瀚齜牙咧嘴,疼得倒吸氣,捂著腹部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理虧心虛,不敢繼續辯解,乾脆跪在王氏靈柩前,含糊不清地哭靈。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郭弘軒臉色鐵青,飛起一腳,正欲踹時,忽聽後方響起呼喚聲:

“四弟!”

薑玉姝帶著兩個兒子,疾步趕到,嚴肅招手。

郭弘軒扭頭與嫂子對視一眼,不情不願縮腳,又朝馮瀚重重“呸”了一下,大踏步走向家人,“嫂子有何吩咐?”

薑玉姝若無其事,仿佛沒發現賣力哭靈的馮瀚,溫和說:“當務之急是儘快把母親的靈柩請進靈堂,你二哥、三哥他們正在門口那兒,商議進府的喪禮規矩,你快過去幫忙。”

郭弘軒趕緊點頭,旋即俯視馮瀚,撇撇嘴,“可姓馮的死皮賴臉,趕不走,假哭乾嚎,丟人現眼。”

“沒事兒,我有辦法。”大庭廣眾之下,薑玉姝神色平靜,吩咐倆兒子:“你們也去,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郭燁、郭炅領命,尾隨郭弘軒離開。

郭炅年紀小,好奇問:“四叔,大姑夫是不是做過對不起咱們家的事?”

“叫什麼‘姑父’?他不配!”郭弘軒餘怒未消,“你們叫他‘馮瀚’便是了。”

對方畢竟是長輩,兩個侄子沒法接腔。少頃,郭燁耳語說:“侄兒知道,老祖宗很不喜歡他。”

“嘖,誰會喜歡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

郭弘軒嗤之以鼻,忿忿透露:“當年,靖陽侯府一夕之間敗落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馮家袖手旁觀的冷漠嘴臉,我實在難忘。流放期間,每逢清明時,幸虧一些親戚肯幫忙掃墓,哼,馮家不僅一次也沒掃過,甚至出言不敬!直到咱們家境好轉,馮瀚才開始寫信獻殷勤,但母親早已失望透頂,不樂意理睬他。”

“如此一聽,”郭炅板著小臉,五官像極了父親,“四叔剛才下手太輕了。”

“長輩喪事要緊,不然,我一定狠狠揍馮瀚一頓!”

郭燁寬慰:“叔叔息怒,那種小人,壓根不值得您動氣。”

與此同時·靈柩旁

薑玉姝身穿素服,腰背挺直,俯視心急火燎跑來哭靈的所謂姐夫。

“嶽母大人,您老人家怎麼、怎麼就突然去世了呢?”馮瀚抬袖擦淚,麻布孝服粗糙,揉搓得人眼睛通紅。他跪趴靈前,嚎得嗓子劈裂,主家兒媳卻毫無勸解之意,隻能硬著頭皮,扯著嗓子哭,“老夫人,小婿來遲了,未能見您最後一麵,遺憾至極啊。”

薑玉姝克製惱意,冷眼旁觀,暗忖:婆婆逝世、繼母自儘、女兒生病、丈夫因喪母而情緒低落、喪事未完、新宅未布置妥當、丁憂奏疏尚無批複……一樁樁,一件件,千頭萬緒,繁雜瑣碎,忙得人緊繃成一根弦,腳打後腦勺。

差點兒斷絕關係的親戚,竟然跑來添亂?

她精力不濟,提不起應酬客套的勁兒,勉強維持主家禮儀,肅穆說:“時辰馬上到了,我們趕著送靈柩進靈堂,請你起來,等靈堂布置妥當了,再來吊唁。”

馮瀚誤以為對方願意把自己當親戚,心裡一喜,跪著扭身,討好道:“老夫人的後事,弟妹辛苦了,我一聽見消息,立刻趕來,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儘管開口!”

弟妹?叫得夠親熱的。薑玉姝不悅皺了皺眉,在她心目中,對方是徹頭徹尾的外人,再度提醒:“無需幫忙,隻需你起來、讓一讓,我們趕著把靈柩抬進去。”

“老夫人走得太突然,拙荊哭得眼睛都腫了,小女們也特彆難過,唉,我一直想著,等嶽家搬回都城就好好兒侍奉嶽母,誰知,沒機會了。”馮瀚淌眼抹淚,磨磨蹭蹭,嘮嘮叨叨,餘光悄瞥:遠處,府門口站著一群男人,以郭弘磊為首,正在商量抬棺之法。

薑玉姝看了看天色,耐心耗儘,果斷下令:“來人,立刻把客人扶起來!”

“是!”護衛七手八腳,硬把馮瀚架了起來。

“哎——”馮瀚悻悻然,站定,尷尬拍拍孝服灰塵,覥著臉,“弟妹——”

薑玉姝板著臉,不怒而威,定定審視對方。

馮瀚被女官淩厲的目光一盯,霎時心生敬畏,下意識閉嘴,不再繼續套近乎。

左鄰右舍均為朝廷大員,不時有路人經過,薑玉姝當眾不便如何,抬手,堅定往邊上一引,以示送客,“抱歉,我們剛回來,諸事不齊備,四處亂糟糟,趕著收拾。”

馮瀚訕訕往邊上退,“哎,好,你忙,你們忙你們的,不用費心招待我。”

費心招待?剛才要不是我攔著,老四豈會輕饒了你?薑玉姝彆開臉,懶得理睬趨炎附勢之徒,指揮護衛解開固定靈柩的繩索與白布,上上下下合力,小心翼翼,把沉重靈柩抬進了新宅。

不久,靈堂內,燃香燭,焚紙錢,和尚道士各忙各的,誦經聲、喪樂聲、啜泣聲、嚎哭聲……嘈雜至極。

半個時辰後,王氏娘家親戚前來吊唁,男女老少,算上捧著各色奠儀的仆從,足足五十多口人。

郭弘軒赤足撲入一老者懷裡,哭著喊:“大舅!”

王氏長兄白發蒼蒼,沉痛摟住外甥,潸然淚下,哽咽安撫:“軒兒,好孩子,節哀,節哀。”

“舅父。”郭弘磊和郭弘哲率領男孩們,紅著眼睛,躬身迎接外祖家的親戚。

一時間,靈堂內哭聲陣陣,聞者傷心。

薑玉姝在後堂忙了會兒,聽見親戚來吊唁,揚聲招呼小兒子,“快走,去拜見親戚!”

郭炅攙著母親,“祖母的娘家親戚,孩兒一個也不認得。”

“其實,娘也不太認得。當年,我和你爹剛成親,還沒來得及認識親戚,侯府就出事了。”

“王家親戚,和馮家姑夫相比,怎麼樣?

“沒法比!”她耳語告知:“當年,貪墨案影響惡劣,若非王家、你外祖父、以及你父親的恩師陸老先生鼎力相助,郭家恐怕會被滿門抄斬。”

小少年懂事頷首,“孩兒明白了,馬上去給舅公磕頭!對了,娘,外祖母也去世了,咱們什麼時候探望外祖父?”

她一愣,輕聲答:“等娘把手頭的急事安排妥當,就帶你們去、回薑府。”

無論許氏品格如何,畢竟是繼母,母親逝世,作為女兒,莫說同在都城,天南海北也得奔喪。

於是,次日一大清早,薑玉姝和女兒乘轎,郭弘磊領著兒子騎馬,一家五口趕去薑府。

主母逝世,薑府亦人人素服,靈堂內亦哭聲陣陣。

漆黑棺木放在上首,一家五口行禮時,薑玉姝內心五味雜陳,暗忖:名義上母女一場,事實上,生疏至極,十幾年間,僅相處過幾天,而且那次,她的掌上明珠玉姍死在了邊塞。再度相見,已是喪禮,陰陽兩隔。

薑世森父子數人在旁,和藹說:“起來。”

“請嶽父大人節哀,明誠,你們幾個要保重身體,才有精力照顧長輩。”郭弘磊起身,自然而然攙了妻子一把,薑玉姝則攙起女兒。

薑明誠兄弟幾個眼睛紅腫,恭謹躬身,“請姐姐、姐夫放心,我們會照顧好父親的。”

“唉,郭家老夫人也辭世了,你們也要節哀順變,”薑世森打量外孫女,關切問:“嫣丫頭臉色蒼白,莫非仍然水土不服?”

郭曉嫣屈膝福了福,細聲細氣答:“多謝外祖父關心,曉嫣已經好多了。”

薑玉姝歎了口氣,“嫣兒天生身體較弱,路途遙遠,小病小痛不斷,待抵達都城,瘦了一圈了。”

“既如此,孩子病著,孝在於心,儘了禮數即可,明誠,快叫你媳婦安排外甥、外甥女歇息!”

薑明誠飛快擦擦眼淚,“好。”他親切招呼兩個外甥,其妻則牽著外甥女的手,前往後院休息,奶娘丫鬟忙尾隨伺候。

靈堂內待了片刻,薑世森便道:“你們隨我去書房,坐一會兒。”

書房遠離靈堂,門窗一關,便清靜了。

薑世森重視公務,“你的丁憂之事,可有消息了?”

薑玉姝搖搖頭,“尚未得到批複。”

“奇怪。”薑世森疑惑撚須,“奏疏早已呈上去了,為何遲遲沒有回音?”

郭弘磊推測道:“依小婿猜,估計因為此前沒有女官報過丁憂,全無舊例可循,故朝廷需要斟酌斟酌。”

因喪事日夜操勞,薑玉姝眼睛熬出了血絲,注視丈夫,歉意且不放心,莫名冒出拋棄親夫之感,“如果朝廷準了我的丁憂請求,那麼過陣子,你就得一個人回西北了。”

一個人?

一個人……郭弘磊劍眉擰起,在異鄉時,雖說聚少離多,但全家一直同在邊塞,突然喪母,夫妻又天各一方,丈夫自然高興不起來。他沉默須臾,低聲說:“按製守孝,應該的。無妨,一個人就一個人罷。”

嘴裡說“無妨”,心裡卻鬱懣。

薑世森詫異看著女兒,“你決定留在都城嗎?為父還以為,你會陪正欽回去。”

正欽,乃郭弘磊及冠時,其恩師陸之棟賜予的表字。他年少充軍,驍勇善戰,用姓名闖出了名堂,邊塞民風剽悍乃至粗蠻,尚武輕文,故幾乎人人皆知“郭弘磊”、“郭將軍”,卻少人知曉“郭正欽”。

薑玉姝惆悵無奈,“我們剛搬進新家,婆婆不在了,家務需要安排可靠之人打理,而且,曉嫣病得虛弱,必須請大夫給孩子調養身體。另外,燁兒年滿十五,我們想送他去國子監讀書,看能不能讀出個金榜題名來。”

“哦!原來如此。”薑世森恍然頷首,“雖然你頗有政略能力,但操持家務才是女人的本分,把家務料理妥當,免除正欽的後顧之憂,你們日子過得好,為父便安心了。”

本分?女人除了相夫教子、操持家務之外,也可追求其它事業。

薑玉姝早有打算,懇切說:“不過,我在西北有些事情沒辦完,等安排妥了都城家務,快則明年開春,慢則明年年中,得回庸州一趟。到時,兩個小的跟著我探親,懇請父親關照關照您大外孫。”

薑世森納悶不解,“朝廷若是準許丁憂,還辦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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