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2 / 2)

“多謝各位相送。”她含笑,“過陣子,新任知州將來上任,但願寧州越來越繁榮,也祝各位前程似錦。”

“大人——”府衙佐貳官吏均滿臉不舍之色,受賞識與提拔者紅著眼睛,哽咽說:“大人,一路保重。”

“從今往後,下官不能為您效勞了,您多珍重。”

“大人的賞識提拔之恩,卑職沒齒難忘。”

……

共事多年,沒有恩情也有交情,沒有交情也有熟識之情。

薑玉姝心裡自然難受,勉強維持從容,笑道:“多謝,諸位的祝福,我一一收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就此彆過了。”語畢,她澀聲下令:“走了,啟程。”

不消片刻,眾人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開路的護衛鞭子“劈啪”一甩,車輪轆轆,馬車漸漸遠離府衙。

薑玉姝與女兒同車,郭曉嫣掀開簾子眺望,輕聲說:“唉,看呐,黃大人哭了,通判也哭了。”

“千裡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靠著椅背,惆悵歎息,“總有分彆的時候。”

“不知父親忙完了沒有?”

薑玉姝深吸口氣,振作答:“約好了的,月底在岔路口彙合,一起回都城。”

“真希望快點見到父親,兩個月沒見麵了。”郭曉嫣滿懷期待,“另外,大哥來信說,郡主將於七月臨盆,盼望您回家主持大局呢。”

“快做父親的人,妻子即將臨盆,他該自己主持大局了。”

“大哥信任父母呀。”

母女閒聊片刻,即將離開邊塞,她心裡很不好受,閉目養神,“娘睡會兒。”

“嗯。”郭曉嫣細心,翻出薄披風蓋在母親身上。

不久,車馬隊伍駛入街道。

薑玉姝正閉目養神間,馬車突然停下,母女倆毫無防備,身體前傾,險些摔倒。

“哎喲——”

薑玉姝急忙扶住女兒,朝外問:“出什麼事了?為何停下?”

車外響起議論聲,護衛高聲稟告:“夫人,眾多百姓攔路!”

攔路?又有喊冤的?薑玉姝下意識猜測。

豈料,護衛愉快告知:“老百姓來給您送行,還準備了萬民傘!”

“什麼?”

萬民傘,乃官員離任時、當地紳商百姓為了讚揚其仁慈德政而製贈的傘,傘上係著布條,布條上注明贈送者姓名。

薑玉姝一怔,“萬民傘?”她詫異掀開門簾,幾步跨了出去,站在車上,定睛掃視:

前方街道,以及兩旁巷口,擠滿了百姓,來自不同地方,一群又一群,舉著各自製作的萬民傘,富裕地方用綢布書寫姓名,其餘用粗布。

晨風吹拂,一把把萬民傘,無數寫著百姓名字的長布條,在風裡飄揚。

知州一露麵,人群霎時激動起來,爭相送傘。

“大人!”

“薑大人,這傘是鄉親們的心意,請您收下。”

“先收我們荊鎮的!”

“知州大人,能不能多留幾年?”

“是啊,留下來!”

“怎麼突然要走呢?”

“奇怪,不是說會連任嗎?”

一張張臉龐,一聲聲呼喚,一句句挽留,情真意切,發自肺腑。

她當了十餘年父母官,眼前皆是其子民。

薑玉姝掃視百姓,心裡一暖,瞬間眼眶發熱,竭力忍著淚意,安撫道:“不要擠,都彆擠,當心摔倒踩傷人,聽我說!你們放心,朝廷已經派了新知州來,往後——唉,不要往前擠了,退後退後!”

她站在高處,嗓音被嘈雜挽留與感恩聲淹沒,護衛小廝勸阻未果,民風剽悍的邊城,仿佛傘送慢了便無法表達謝意,舉著傘的壯丁爭先恐後,硬是把傘堆在知州跟前,兩名車夫躲不開,被迫代為收下,手忙腳亂。

幸而,府衙官兵一路尾隨護送,商定送知州與其丈夫彙合為止。

但此等場合,官兵不便拔刀,隻能口乾舌燥地吼,艱難驅散人群。

薑玉姝和顏悅色,勸了良久才得以返回車內,一坐下,淚水奪眶而出,她笑了笑,笑著搖頭,淚珠浸濕了霜色衣擺。

“娘,您沒事?”郭曉嫣遞過帕子。

“沒事。我隻是、隻是意外,沒想到,百姓會送萬民傘。”

“自然是出於尊敬與不舍,才願意送傘。不然,刀架脖子上也逼不動那麼多人感激相送。”

薑玉姝擦了擦淚,久久說不出話來,內心感動而充實,暗忖:我在寧州灑下的汗水,值了!

三日後,通往塔茶的岔路口,郭弘磊如約等候。

寧州府衙官兵下馬,恭謹道:“侯爺,卑職等人護送薑大人到此處,就該回去了,都城路遠,您們一路小心。”

郭弘磊溫和頷首,“有勞。”

薑玉姝掀開窗簾,“你們回去。”

官兵們鄭重其事,給她行了最後一禮,轉身返回寧州。

“爹!”郭曉嫣探頭,郭炅早已策馬靠近父親。

郭弘磊與妻小聊了幾句,便打馬南下,渡過蒼江,翻山越嶺,曉行夜宿,返回都城。

一路上,經過許多驛所,她回憶當年流放途中的艱辛,常忍不住憶苦思甜,趁機教育孩子。

六月中旬,一行人抵達都城郊縣,泉台驛。

“籲!”

郭弘磊父子下馬,薑玉姝母女下車,隨從親信拿了名帖入內張羅食宿。

驛丞聞訊,飛奔出來迎接,點頭哈腰,滿臉堆笑,“不知侯爺駕到,下官有失遠迎,失敬失敬!請,快請進屋歇息。”

薑玉姝仍在門外,仰頭望著門匾,“泉台驛。”

“泉台驛。”龍鳳胎兄妹倆並肩,也仰望門匾,“娘,這個驛所,您也曾住過嗎?”

“當然!”

往事曆曆在目,她心潮起伏難平,感慨萬千,“此乃流放西蒼的第一個驛所,當時,我們剛走完第一個五十裡,累得邁不動腿,食物是有限的雜糧饅頭,很多人吃不飽,餓著肚子趕路。那時,你們堂哥才三歲,原本白白胖胖,待走到西蒼時,變得又黑又瘦。”

兄妹倆難以想象,“真可憐。”

“凡事有因有果。”郭弘磊揮退驛丞,踱近妻小,嚴肅叮囑:“前車之鑒,警醒後人切莫觸犯律法,以免重蹈覆轍。”

薑玉姝接腔告誡:“一旦觸犯律法,不僅自身難逃嚴懲,恐怕還會連累親人,輕則抄家、流放,重則滿門抄斬,甚至株連九族。”

兄妹倆敬畏傾聽,“孩兒明白,一定堂堂正正做人,絕不敢貪贓枉法!”

夫妻倆滿意頷首,“走,進去歇息,明天就到家了。”

兄妹倆好奇,邊走邊觀察驛所。

夫妻倆走得快些,郭弘磊低聲透露:“當年,夜宿此驛所時,我愁得一整晚睡不著覺。”

“我也是。流放的第一晚,壓根沒幾個人睡得著。”她慨歎:“那時,我很害怕意外死在路上。你呢?你當時在想些什麼?”

“擔心母親病倒、擔心大嫂悄悄尋死、擔心到了西蒼沒活路……最擔心的是:郭家徹底敗落,永遠回不了都城。”

她籲了口氣,“萬幸,咱們撐住了,扭轉了敗局,重返都城!”

翌日·晌午

“籲!”

郭弘磊勒馬,遙望都城城門,“到了。”

薑玉姝隨之勒馬,“侯爺贏了,我不該懷疑你騎馬趕三千裡路的能力。我騎兩天就腰酸背痛,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郭弘磊莞爾,一抖韁繩,“走,早些回家休息。”

“駕!”

兩人並轡徐行,通過高大城門,穿過繁華街道,前往朝廷賜予鎮北侯的府邸,入住朱雀坊,重新與勳貴為鄰。

二十年前,她穿為十六歲的小妻子,他是十七歲當家的少年。

靖陽侯府一夕之間倒塌,流放第一天,被捆著遊街時,小夫妻並肩領頭,帶領絕望羞憤哭泣的家人,沉默隱忍,狼狽離開都城。

夫妻恩愛不疑,風雨同舟,拚搏至今,她升遷為司農卿,他則憑借戰功被封為鎮北侯,郭家東山再起,權勢更勝從前。

郭弘磊扭頭,凝視妻子:二十年,邊塞的風霜雨雪,在她眼尾眉間刻下了細紋,眸光卻依舊明亮清澈,顧盼神飛。

薑玉姝察覺,“怎麼了?”

“沒什麼。小心看路。”

世上選擇拋棄結發妻子的男人,究竟是怎麼想的?郭弘磊難以理解,於他而言,是萬萬不可能的,根本舍不得,失去妻子,簡直等於心肝肺被挖,沒法活。

薑玉姝扭頭,端詳慣常嚴肅板著臉的丈夫,暗忖:世上左擁右抱的風流男人,難道從沒考慮結發妻子會傷心嗎?萬幸,他信守承諾,說不納妾就不納妾,一轉眼,成親二十年了,再相伴一兩個二十年,白頭偕老,真好!

燦爛天光下,夫妻並轡,一玄色戎裝,一淡藍披風,背影十分般配,逐漸消失在都城人海裡。

<全書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完結\\(^o^)/~提前拜年啦,祝大家豬年諸事順利,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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