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曲尺在一個和平盛世生活了二十幾年，也是頭一回遇上敵襲這種事情。</p>
她甚至還沒有機會總結出一套應對之法，就被身邊人給帶著一起跑了，被緊張、恐怖發酵而出的氛圍，就像腳下沸騰的開水，燙得她無法停滯在原地，必須做出行動來。</p>
卻見一支流箭飛穿過交錯的人頭，“咻”地一下射插到了她腳邊。</p>
工官瞪大眼睛，氣極敗壞：“這該死的蠻子，速度竟然這麼快！”</p>
鄭曲尺渾身有些發麻，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堵得自己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p>
府兵一邊招手一邊奔跑起來，他渾身哆嗦，牙齒打顫：“朝山上趕緊跑！彆集中在一塊兒，分散！”</p>
采石場內有一百來多名的石匠，他們煞白著一張臉，丟下工具，就慌不擇路朝著崎嶇山崗跑去。</p>
不選擇開闊的山路跟平地，一來是太容易就暴露了視野，二來也容易被騎兵蠻子追上。</p>
福縣本就處於邊陲關隘之地，不少人都見識過乾屹蠻子的凶殘，他們控製著西區大片草原畜牧，擅鑄鐵。</p>
乾屹蠻子生性貪婪殘暴，聽傳聞他們身上還帶有狼的基因，因此每一次他們發動大肆劫掠時，就喜歡將中原人放血割頭，儘顯其血腥殘暴的一麵。</p>
他們還會拿著鄴國平民的頭顱掛在馬上、狼旗上還有腰上來炫耀戰績。</p>
在宇文晟還沒有在七國一戰成名之前，乾屹蠻子們簡直將福縣乃至鄴國西部當成了自己的“圈羊地”，每到秋豐碩果的時節，就會來進行一場侵略跟捕殺獵食。</p>
鄭曲尺像失了魂的人一樣跟著他們一塊兒逃命，人對於陌生的事情總是慣於模仿，她也是。</p>
沒遭遇過集體逃難的事情，她下意識就跟著彆人一塊兒朝山上爬去，一路上，她眼前是混沌的，但耳朵總能靈敏的聽到各種聲響。</p>
有呼哧的喘息聲，沙沙紛亂的腳步聲，有前方騷動不安的人心惶惶，府兵遣散集中人群的喝叱聲……</p>
所有的人都狼狽不堪，包括她在內。</p>
逃命的人，哪還顧得上形象。</p>
眼看到了山半腰，她因為始終心像提拎著在半空，終於控製不住，轉過頭朝著采石場以北，城牆修築的方向看過去。</p>
隻見那裡早已經淪落為一片地獄之景。</p>
來不及逃跑的勞役跟工匠，被那群乾屹蠻子給截住了，幾十個人而已，卻將烏泱泱的數百人當成牛羊一樣，追逐、驅趕，再其絕望鳴頸時，舉刀殺戮。</p>
他們還放火燒起了城牆下架起的木板，準備將這兩天進行的修築工程再度摧毀掉。</p>
鄭曲尺視力很好，哪怕這麼遠，她也看清了他們口中所講的遊牧蠻子。</p>
蠻子個頭很高，至少比鄴國平均身高要長一個頭。</p>
他們留著一頭長長的、亂糟糟的長發，沒有辮起來，也沒有束紮，而是就這麼狂放的散亂在肩頭，尤其是他們毛發茂盛，幾乎臉上都蓄著野蠻的絡腮胡，看起來就跟茹毛飲血的野人一般。</p>
的確如官府所言，這些蠻子裝備精良，穿的麟甲，鐵鑄的彎刀鋒利又輕便，連胯下的馬匹都是皮光油亮的良駒。</p>
明明相隔這麼遠，但底下不斷響起的慘鳴聲，不斷地衝擊著她的耳膜。</p>
她看到那些企圖逃跑的、反抗的鄴國工匠、勞役，全都被這些蠻子殘忍帶笑的砍下了頭顱，空氣中仿佛飄來了又臭又腥的氣味，那極度令人反胃作嘔的場麵，她隻覺觸目驚心。</p>
“跑啊……快跑啊……”</p>
鄭曲尺忍不住咬牙懇切，看到下方單方麵無情的屠殺，明明這些蠻子也就幾十個騎兵，可是他們有這麼多的人，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鼓起勇氣去對抗、去拚命、去聯合。</p>
就好像……他們從一開始就被嚇破了膽，根本從來就沒想過還有反擊一事。</p>
“格老子的，蠻子不止騎兵這一支隊伍，他們還有另一批追上來了，都彆停下來，都快點逃！”</p>
前方一聲爆喝來自一名府兵，他站在高石上，眺望觀察山下時，發現了最糟糕的情況。</p>
鄭曲尺一驚，朝山腳下看去，隻見這批蠻子也有幾十個，竟全是弓箭手，他們穿著皮褂背著箭矢，搭弓就朝山上的人射了過來。</p>
不少人被射中背脊，痛嚎一聲就軲轆滾落了下去，底下傳來了蠻子得意大笑的聲音。</p>
她的指尖攥刺入了肉裡，眼眶通紅，心痛的恐惶跟慌亂，竟被這股憤恨燒得一乾二淨。</p>
這時，一箭從後方朝她射來，鄭曲尺動態視力超群，也許是因為這一世“桑瑄青”自小訓練箭術的成果，她捕捉到飛箭的軌跡，正要躲避時，卻被一道身影更快撲倒在地。</p>
鄭曲尺詫異抬眸，卻撞入了一雙熟悉的眼睛。</p>
“秋？”</p>
她完全沒想到會是他。</p>
秋的臉上抹了些黑油，整個人的打扮跟模樣與之前大不相同，也不知道之前那麼長一段時間他將自己藏在了哪裡。</p>
“嗯。”</p>
鄭曲尺此刻眼底熠熠縝亮，似荊棘中燃燒的火團：“秋！你帶弩了嗎？”</p>
秋掃了一眼後方，道：“尺子，如果你在這裡暴露了你的箭術，事後沒有人會感激你，你會被當作可疑之人被逮捕審判的。”</p>
“可是……”</p>
秋拉起她，眼神如鷹般尖銳，開始搜尋安全路線：“我沒帶弩，也不會讓你去救任何人。”</p>
“可就任由這些蠻子這麼肆無忌憚的殺人嗎？”</p>
“強者辱弱，自古如此！”</p>
秋拽著鄭曲尺繼續朝山上爬，他們的動作並不慢，但後方乾屹蠻子動作更加利索，他們就跟天生的戰士一樣，四肢靈活敏捷，疾奔而上，來勢洶洶。</p>
尤其，箭程可以拉短距離，哪怕隔個百米，幾十隻箭齊射，總能瞄準不少逃跑的身影。</p>
甚至秋還替她劈斷了幾支箭，但同時一人顧倆，他也不可避免受了傷。</p>
“你彆管我了，我們分開跑，我儘量朝密林鑽，有樹木的遮擋，幸運的話就能夠擺脫追捕的蠻子們。”</p>
鄭曲尺見他為護著她，而舍棄了絕對的安全，但她不想拖累他，更不願意欠他人情，因為他們的立場跟目標從一開始就注定，以後兩人不會是朋友，隻會是敵人。</p>
秋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我們是同伴，我不會丟下你的。”</p>
他想了下，不再拖著她跑了，而是背起她一頭躥進了樹林子裡。</p>
一直逃不是辦法，他打算在深入腹地之後，再進行致命反殺。</p>
秋的速度很快，漸漸他們四周已經沒有了同行的人，大部分不是被殺了，就是被秋甩在了後麵。</p>
一道囂張又帶著濃重口音的粗獷聲音喊起。</p>
“鄴國的雜碎們，繼續跑啊，給爺爺們當獵物吧，哈哈哈哈……宰了你們，給卡達獻上鮮血與頭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