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曲尺也不用刻意派人去查了,她已經從秋那裡知曉了跟路匪合作的「木匠」最大嫌疑人是誰了。
晚些時候,她叫來負責「偵查」的藍月。
藍月是四人當中唯一的一名女子,但一開始她硬是沒認出來。
因為藍月有侏儒症,成年也隻有四尺高(120c左右),再加上他們統一的黑色隊服裹得嚴實,她初初乍見,還以為對方是個九、十歲的孩童。
但轉念一想,這是不可能的啊,蔚大哥怎麼會派一孩子來保護她?
於是她不動聲色,再仔細觀其麵相片刻,藍月仿佛早就習慣彆人對她的探究,她直接道:「夫人,藍月乃侏儒,現今已二十有二。」
她聲音亦稚脆如孩童,但語調沉穩平靜,這種相衝突的矛盾感,一下就將她與普通稚氣的孩子區彆開來了。
鄭曲尺聽後,一下就明白了。
她揚起笑容,輕快地說道:「藍月這名字挺好聽的,是誰給你取的?」
「是屬下自己取的。」
藍月見夫人麵無異樣,沒問何為侏儒,反倒讚美起自己的名字來,她下意識緊繃煩躁的背脊這才略微放鬆下來。
「取之何意?」
藍月沒想到夫人會繼續問下去,她停頓了二秒,才慢慢道:「每年會有十二或十三個滿月,藍月則是無法與季節相對應的滿月名稱,也就是十二個滿月之外多出來的那個滿月。」
而她,就是那個多餘出來的「滿月」。
這敏感多愁的eo小情緒,不像是一個大老爺們兒會有的吧,再加上藍月這名字多少偏向於女性柔美色調……
鄭曲尺看著藍月剛毅四方的國家臉,她頭頂上盤了一個發髻,手掌寬大,背脊挺闊,人雖矮小,周身卻有波瀾壯闊之氣態,她真誠地溢出一字:「好……」
藍月聞言,一臉懵地抬頭,表情發怔,而其它三人也搞不懂夫人這聲「好」是個什麼意思。
「……罕見。」
藍月琢磨著這個詞,重複了一句:「好……罕見?」
什麼好罕見,她這種侏儒,還是藍月?
鄭曲尺追隨她略微躲閃的眼神,她道:「你的那種說法我卻是沒聽過,但藍色的月亮誰人見過?反正我沒見過,倘若見過,那必是一件「罕見的事情」,所以藍月在我認為,本來含意是指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奇跡般地發生了……」
說到這,她故意慢緩了下來,似在等著藍月的反應,果然,藍月被鄭曲尺的話吸引,直直地撞進了她早等在那裡的一汪淺金明媚的水波當中,鄭曲尺這才笑著接了下去:「就像你現在站在我的麵前一樣。」
藍月怔然恍惚,久久不語。
夫人覺得能夠見到她,是一件奇跡嗎?
因為她是罕見的……她不自覺地將內心的話問了出來:「夫人不覺得我是一個既醜陋又怪異的人嗎?」
「不覺得。」鄭曲尺一口否決。
她怕藍月不信,又道:「你不醜,耳鼻口舌眼全都長對了位置,哪裡醜了?你也不怪異,不就是矮了一些嗎?你既沒有缺胳膊少腿,哪怪異了?藍月你是與彆的人不大一樣,但沒有誰非得跟彆人一樣,你靠著自己的頑強與努力活到現在,你沒有放棄過自己,你還成為了一名了不起的將領,這就是罕見的,稀罕的奇跡。」.
鄭曲尺本意是想跟自家的守護者打好關係,這是成年人社交的慣用辭令,但是說著說著,她就認真了,說的都是自己的真心感受。
可她沒想到,古人吝於對外表達自己的感情,更不擅於聽到這般直白的誇讚與熱烈的言語。
她的這一番摯誠的話,就跟海王渣男去撩
戀愛小菜雞一樣,一下就將半生歸來仍是心境波瀾不興的人,給直接正中心臟一箭了。
「夫人,謬讚、讚了。」藍月的臉悄然紅了紅,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根本沒有夫人所說的那樣好,雖然,她的確五官齊全,四肢完好,身上沒有哪裡有殘缺,可是……可是,她知道,自己還是不好看的。
其它三人見藍月此刻的猛虎羞澀,那表情都是一言難儘。
藍月甚少被人誇過,不對,是根本沒有人誇過她。
他們都拿她當兄弟、當同僚,當男人看待,平時頂多就誇一下她的辦事能力,但這一會兒見她被夫人幾句話就給說得臉紅耳赤,扭捏害羞,他們隻想說——藍月,你清醒一點,類似的說辭,他們全都已經聽過了!
除了負責「偵查」的藍月,剩下的是「暗殺」的武亮,「審訊」的空吏,「善後」的四喜,他們早就知道夫人這人看起來老實,卻十分擅長花言巧語,時常隨便幾句話就能將人哄得找不著東南西北。
偏偏她還真誠得叫人找不出一絲騙人的痕跡。
沒有演戲技巧,全是感情流露。
對此,他們一邊樂暈了頭一邊又得努力維持住快崩掉的冷酷表情。
鄭曲尺深覺自己跟下屬的關係又鐵了一些,便就沒再整些花花腸子了。
她讓負責「偵察」的藍月,找上一些人手去各大坊間找一找有沒有什麼可疑之人。
但「可疑之人」這個詞,範圍太廣了,藍月需要更具體一點的線索。
於是,鄭曲尺又補了一句——一個帶刀的外地人,武功高強,對木匠的手藝十分關注,近乎癡迷。
藍月辦事效率一向驚人,不必隔日,當天她就找到了夫人口中描述的這個人,還跟蹤到他暫時的落腳點。
此時天色已晚,鄭曲尺打算明日就親自去會一會這個墨家的狂刀甘鑫。
他來此處的目的究竟是為了秋還是她,或者是為了他們鄭家的秘密?
另外,她還想知道他為什麼會跟路匪,不,是先王後的那些帶刀侍衛混在了一起,這兩撥人是什麼勾搭成女乾的?
聽聞夫人要去找狂刀甘鑫,藍月是第一個反對的,她告訴鄭曲尺:「夫人,此人……合我們四人之力,恐也難以應付。」
鄭曲尺訝然:「……他這麼厲害?」
藍月點頭,凝重道:「沒錯,他的武藝深不可測,或許也隻有上將軍這樣的高手才能夠對付得了他。」
上將軍,那就是宇文晟了吧,假如對方跟他一樣能在百千人的包圍當中三進三出,那她去見他挑釁,豈不就是包子打狗?
鄭曲尺想象了一下可能發生的場景,最後十分聽勸地決定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但按兵不動也不行啊。
她在主軍大帳內來回跨步,嘗試以這種方式來激發腦力,能突然蹦出一條絕佳計謀。
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再從左到右,從右到左……不行了,腦子都快轉暈了,她還是坐下來慢慢想吧。
「既然不能武擒,也就隻能智取了吧。」她撐著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