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歸當然知道他什麼也沒有做。
他實在忍受不了,鼓起勇氣辭職了。
抱著紙箱走出公司大樓的那一刻,他輕呼了一口氣,莫名想起了那個相處短短一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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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杜歸看到餘家的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連餘耿耿都天天往外跑,唯獨他,一個人呆在餘家,不尷不尬。
乾脆想著先去找一份工作乾著,總歸心裡踏實點。
餘淮之從樓上下來,神色匆匆,路過餘太太和杜歸隻是略微點了點頭。
餘太太抓著拿破侖的爪子跟他揮了揮,柔聲囑咐道:“路上小心。”
餘淮之突然停下步子,嚴肅地回頭:“我讓耿耿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家裡,您幫我看住他,不許他出去亂跑。”
餘太太瞪大眼睛,她還以為兄弟倆已經和好了,看來還沒談攏。
“放心,今天說什麼也不放他出去,是得好好熬一熬他的性子。”
杜歸坐在餐桌旁吃著溫熱的早餐,默默的看著這一幕,神情有些失落。
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被擯棄在外的外人,沒有人注意他,無論他做了什麼。
所以在他又一次接到裴雲旗打來的電話時,他沒有直接掛斷,而是問他——
“在哪裡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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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旗坐在清吧的卡座裡,微微閉著眼,仰頭靠在靠背上。
婉轉的歌聲悠悠傳到他耳邊,綿延不絕。
杜歸被侍者直接引到了這個幽靜的角落裡。
裴雲旗緩緩睜開眼,看了一眼站在他麵前的青年。
跟當初他受了重傷,在出租屋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那個人,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現在的杜歸穿著剪裁合身的手工西服,從質感就可以看出了它不菲的價格。
若不是眼神中偶爾流露出來的不安,完全就像一個富貴人家養大的小公子。
宛如當年被帶回裴家的自己,穿著華服,隻是那股子與生俱來的氣質,怎麼改也改不了。
所以,就算外表再怎麼像,站在那群人中間,始終格格不入。
那個時候,裴雲旗尚不知道,所謂的氣質這種事,誰站在上麵便由誰說了算,就像如今他站在上麵了,而那些人的氛圍就要朝他靠攏。
他當初在宴會上諸多不合禮儀的行為,如今不也是無數人討好他說:“裴先生不拘小節,不愧是成大事者。”
裴雲旗點起一支煙,抬起下巴道:“坐吧。”
杜歸麵容猶豫,但還是坐了下來。
從他這個角度來看,隻能看到男人模糊的側臉,昏暗的光線下,他手裡夾著一根猩紅的煙頭,忽明忽暗,表情隱藏在虛白的煙霧中,看不分明。
卡座上方,掛著一個極具諷刺性的牌子——室內禁止吸煙。
侍者像完全看不見這個牌子一樣,端上來兩杯檸檬水,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杜歸抿了抿唇,率先打破沉默:“你當初讓助理跟我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裴雲旗輕笑一聲,目光了然:“這麼快就改變想法了?”
杜歸搖頭:“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裴雲旗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吐出,煙霧噴灑在青年臉上。
“為什麼?”
他扯了扯嘴角。
大概是因為他終於發現了更為難堪的真相吧。
那天在宴會上,裴雲旗確實沒有看到餘耿耿,隻看到了一個隱約的側臉。
躲在餘淮之身後,轉眼就消失了。
回去的路上,裴雲旗翻出吳秘書交上來的關於餘耿耿的調查報告。
他的目光停留在餘耿耿被趕出餘家那一段上麵。
這段時間的經曆是空白的,似乎有有另一股勢力,強行阻攔了他的調查。
裴雲旗合上資料,腦海中忽然有一個不太妙的猜測,這個猜測讓他眼神沉了下來,周身都壓抑著一股暴虐的氣勢。
當天深夜,就有一份更為詳儘的調查報告,出現在他的桌麵上。
為此,裴雲旗不惜動用了幾個隱藏很深的棋子。
這份報告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餘耿耿就是他在北極星會所裡遇到的那個花花。
他又一次被愚弄了,還是同一個人。
之前的種種心動,現在看來仿佛是笑話一場。
裴雲旗望著窗外燈火透亮的城市夜景,心想,他這輩子絕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所以,他把杜歸約了出來,相對於餘家的其他人,杜歸可能是最好的突破口。
在原書的時間線中,這個時候,杜歸已經被裴雲旗強行關在了家裡。
杜歸陷入逃跑,被捉回,懲罰,再次逃跑的死循環過程中。
裴雲旗對他的感情漸漸產生了變化。
不再是單純的占有欲,他甚至開始考慮讓步,隻為了哄杜歸開心。
然而現在,他們倆之間,不僅遠遠沒有達到這個程度,反而摻雜了一絲利益交換。
裴雲旗沒有再次受傷,杜歸也沒有徹夜不眠地照顧他,就像是蝴蝶效應,兩人之間的命定交集出現了一點差錯,此後便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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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先生?”
杜歸望著神色陰晴不定的裴雲旗,輕聲喊了一句。
裴雲旗回過神來,他當然不會把自己和餘耿耿之間的事情說出來,隨便扯了一個借口:“我與餘大公子生意上有些不對付,他搶了我一樣東西,所以想給他找些麻煩。”
杜歸聽到他並不是與餘家有不死不滅的仇恨,就鬆了一口氣。
要是這樣的話,他夾在中間會很為難。
裴雲旗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有一點笑,像是在閒話家常般問道:“在餘家住了快一個月,還適應嗎?”
杜歸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酸味緩緩的流淌進心裡。
他搖頭,輕聲道:“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人總是這樣,得到了一點,就幻想能得到更多。
他最開始聽到自己真實身世的消息,僅僅是為多了幾個親人而感到開心,而如今,卻希望他們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更多。
或者說,比餘耿耿更多。
裴雲旗微微眯起眼睛,漫不經心地道:“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明明該是你的位置,卻被彆人占去,如果你不反抗,你其他擁有的東西也會被一點點蠶食。”
杜歸的臉頰陷在昏暗的光線裡,看不清麵容。
他沒有接男人的話。
裴雲旗善解人意的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最近在找工作。”
杜歸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想到,家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事,卻是眼前這個不相乾係的人先說出來的。
裴雲旗的語氣很溫和:“還是金融方麵的工作嗎,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你想要做醫生。”
杜歸苦笑,醫生的起點何其高,他甚至都沒有學過那個專業,談何做起。
裴雲旗的態度很坦然:“有想過再進修一下麼,以你如今的身份,那些困難自然不成問題。”
杜歸摳著玻璃杯:“再說吧,我還沒有想好。”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談起那件事,隻簡單聊了聊便散去了,好像回到了當初在出租屋的日子。
彼此心中都明白,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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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司機恭謹地問裴雲旗:“裴先生,回哪邊?”
“回華庭。”
這是他在外麵一個人住的公寓。
手機突然響了,裴雲旗接起電話,是吳秘書。
“老板,老先生突然去了老宅那邊,您看是不是要過去一趟?”
裴雲旗皺起眉,冷聲問:“怎麼過去的,照顧他的人呢,怎麼辦的事。”
吳秘書頓了頓,道:“是護工送他過來的,他們也沒辦法,如果不送老先生過去,他就不肯吃飯。”
裴雲旗的眉宇間難得染上一點暖色,這老頭子。
下了車,裴雲旗被一大群人迎進去。
走到院子時,他抬頭望了一下天空,有小雪粒從天上飄落,這是今年的初雪。
裴雲旗站在那裡沒有動,跟在他身後的人便也沒有動。
這座院子很奇怪,完全沒有它該有的配置,周遭光禿禿的,彆說花了,連樹都沒有幾棵。
數年前,裴雲旗剛回到裴家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鬱鬱蔥蔥,花團錦簇。
裴家在G市隻能算得上是一個中流世家,裴家人都特彆信風水。
總在院子裡住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卉和綠色植物,那時,裴雲旗抬頭往上看,有一種壓抑的窒息感。
讓人喘不過氣來。
就如同他在裴家的生活。
裴雲旗上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院子的樹和花,該拔的拔,該砍的砍。
*
裴父生性風流,在外麵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私生子,連他自己都不在意,就更沒有其他人說什麼了。
後來,還是隔了一房的裴老先生發話,裴家的孩子不能放在外麵任人欺淩,他便把裴雲旗領了回來。
裴雲旗那會兒因為母親剛剛病逝,性子特彆不好,吃了不少苦頭。
所幸,老先生既然把他領了回來,偶爾會護上一護。
無論怎樣,總算讓他平安度過了前兩年。
裴雲旗爬到如今這個地位,那些對不起他的人基本上都受了懲罰,裴家已經是他說了算,他唯一敬重一點的人便是裴老先生。
然而,這些年裴老先生卻越看他越不順眼,嫌他手段太過陰狠。
他看到裴雲旗走進來,第一反應就是冷哼一聲。
老先生性子古板,希望一大家人和和睦睦的最好,可是沒有一個人如他所願。
“你把裴星浪怎麼樣了?”
裴星浪是裴雲旗同父異母的弟弟,正房太太生的。
他上次遭人暗算受傷正是拜這人所賜。
既然老先生喜歡和睦,裴雲旗便陪他演上一演,不願意在他麵前露出自己陰戾的性子。
他笑笑:“裴星浪不懂事,身為他的哥哥,我當然要好好教導他,不會出什麼事的,您老就放心吧,頂多讓他吃個教訓。”
裴老先生聽了也就作罷了,他知道兩兄弟之間的恩怨,能留下一條命,已經是裴雲旗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裴雲旗陪著他一起吃了晚飯,飯後,便讓人把老先生送回去。
他也沒有留在裴家大宅過夜。
這個地方讓人覺得惡心。
他讓吳秘書把自己送回華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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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裴雲旗睜開眼看向坐在前麵的吳秘書:“劇組投資的事情怎麼樣了?”
吳秘書謹慎地說:“已經約好了商談時間。”
作為裴雲旗身邊知曉他秘密最多的人,他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情況下老板還要給餘耿耿所在的劇組投資。
裴雲旗也沒有解釋的意思,接著指示他做了幾件事。
車廂內重新陷入沉寂。
裴雲旗倏然間低笑了一聲,笑聲格外壓抑,帶著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傳到吳秘書耳中很難受。
裴雲旗慢聲開口,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為什麼裴家的女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裴雲旗的親生母親就不用多說了,被人騙身騙心,不得不獨自撫養他長大,在那個年代,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爛了。
那位名義上的母親,裴父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們兩個隻是利益婚姻,也沒有什麼真愛可言。
就算曾經有過一些,也被裴父婚後層出不窮的緋聞給消磨完了。
裴雲旗曾經見過這個女人一麵,他當初之所以能被領進裴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她病重快死了。
他被人領去拜見她。
房間裡佛香繚繞,照不進光。
女人垂著眼,默默誦經,隻當看不見他,眼裡無悲無喜,更像是全然的漠視。
再見麵的時候,就是在喪禮上。
裴星浪跟他不死不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覺得他的到來成為壓垮裴夫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
聽到老板突如其來的話,吳秘書僵了一下,老板的家事他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錢人家的經格外難念些。
裴雲旗沒有等他的回答,自顧自地沉聲道:“所以,裴家不再需要女主人了。”
吳秘書神色古怪得厲害,心說難不成要給裴家添一個男主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