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
“我讓你滾沒聽到嗎!”
陸明柯勃然發怒起來,仿佛要把心裡所有的痛苦與不甘都在這一刻發泄,劈頭蓋臉的摔在了這個人身上。
這人麵色變幻,忽然間,屋外響起了腳步聲,沉著,有力。
陸明柯冷冷的看著來人,嘴皮一掀,吐出兩個字:“……大哥。”
陸明川並沒有做出回應。
他隻是朝著一旁那人掃了一眼,那人陽奉陰違,辦事不利,默默地下去受罰。
阿鴆目光越過了間隙,落到了這個挺拔高大的身影上。
——那是他昏迷過去之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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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陸明川開口,並沒有管陸明柯。
他的視線落到了阿鴆憔悴的麵頰上,或許是遭逢綁架的原因,阿鴆看上去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糟糕。
想起自己得到的、那些醫生的結論與報告,陸明川心臟緩緩沉了下去。
可這時候,他還不能夠表現出分毫。
“你要不要先喝一點水?我讓廚房熬了一點粥,有甜的也有鹹的,你喜歡哪一種口味?”
閒話家常一般,根本視一旁的陸明柯若無物。
陸明柯忍無可忍,終於道:“大哥,阿鴆是我的戀人!”
陸明川淡淡的掃過了他,不曾言語,眼裡卻有某種譏嘲而警告的意味。
阿鴆無聲的看著這兄弟倆交鋒,隻覺得說不出的滑稽與荒謬,有些疲倦的側過了頭。
“累了嗎?”
“陸明川,你答應了我,會管好他,再也不會來纏著我。”阿鴆輕聲說,“你怎麼才來?”
陸明柯刹那間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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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實並沒有太大意義的,就算陸明柯被趕出去了,不再出現在他的眼前,又能夠怎麼樣呢?
阿鴆沉默的看著刷白的牆壁。
自從陸明柯被強行請出去之後,他就安靜了下來,眼神恍惚的,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阿鴆輕聲說:“謝謝。”
他看見了的,那個時候,跳進池塘救他的人,是陸明川。
陸明川凝望著他,低聲道:“我倒希望你這一聲謝謝沒有出口的機會。”
——那樣,就不會有這一場綁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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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水遞到了唇邊。
阿鴆動了動手,想要接過來,下一刻,鑽心刺骨的疼痛再一次出現。他咬住了嘴唇,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等待著這一波疼痛過去,就像一個沒事人。
可陸明川哪裡看不見呢?
幾乎是同一時刻,他就發現少年神情變了,仿佛死死的忍耐著,連嘴唇都咬的發白。
陸明川心臟揪了起來,強逼著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和冷靜:“如果覺得痛就說出來。”
過了許久,仿佛那一波痛意終於過去的時候,阿鴆睜開了眼睛。
冷汗涔涔的落下,他答非所問道:“葉老師還好嗎?”
“他很好。”陸明川低聲說,“明柯趕過去的時候很及時……除了一些外部的挫傷,沒什麼大的毛病,很快就可以休養好。”
而此刻在他眼前的少年……
情況一點兒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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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鴆的精神並不是太好,隻說了一小會兒話,麵上就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陸明川無聲的凝望著安靜的睡顏,看著就連在睡夢裡都擰起了的眉心,伸出手去,一點一點的想要撫平。
他心裡藏著些什麼,以至於這樣的痛苦與難過?
視線換換下移,落到了纏滿繃帶的雙手上,饒是以陸明川的沉著冷定,一時間,也心痛不已。
自從醒來後,阿鴆從頭到尾都沒有問起過自己的手,他看上去實在是太鎮定與平靜了,幾乎平靜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
剛剛送來醫院的時候,陸明川就問過專家,得到了否定的答複。
阿鴆能夠完全恢複的可能性……很小。
他的手,再也不能夠像以前那樣。
可是,那雙手,是拿畫筆的呀!
陸明川連回憶自己看到那雙手的場景都不敢,可那個畫麵一直浮現在他眼前。血肉模糊,扭曲畸形,兩隻手都被完全踩斷,粉碎性骨折,沒有一點兒完好的皮肉。
他知道阿鴆就是因為一幅畫,更是知道手對於一個畫家的重要性。
以至於阿鴆不提,陸明川根本不敢告訴他。
或許找國外的醫生還會有一些辦法,陸明川已經讓手下的人去聯係,就算花費再大的代價,也要把阿鴆的手治好。
他站在病房外的回廊上,有種深深的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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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變晚,陸明川處理了一些事物,去而複返。
然而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床上已經沒有了人,隻有空空蕩蕩的被子。他聽到了“咚”的一聲,飛快的衝到了衛生間外。
腦中仿佛轟然一下炸開了。
他看到阿鴆跪在地上,原本綁好的夾板與繃帶散落了一地,遍布著零星的血跡。
從那個角度看過去,他隻看得到少年彎起的背脊,如此的單薄而消瘦。究竟是什麼情況根本看不清楚,然而那些夾板與繃帶,濺落地上的血跡,足以令人觸目驚心。
陸明川大步走了過去,甫一入目,便是那雙醜陋至極的手。血肉模糊,傷痕遍布,甚至露出了斑駁的白骨。因為少年剛才粗魯的動作,原本纏好的傷口崩裂,再一次有鮮血滲了出來。
再不是記憶中的,十指修長、白皙秀美的模樣,猙獰可怕得就像是怪物的軀肢,無力的垂在地上。
骨頭都被碾碎了,想要動一動,卻隻看到小指的白骨滑稽的抽了抽。
“原來手被踩斷了,是變成了這樣啊……”
那聲音輕輕的,恍恍惚惚,仿佛下一刻就會飄散,根本不像是人聲。
“阿鴆!”
陸明川心頭劇痛,衝上去,按住了少年想要自殘的雙手,他凝望著少年的眼眸,看到了其中的恍惚與麻木,心頭一抽,不可自抑的痛了起來。
葉嘉澤什麼都給他說了。
那個時候,王傳恩原本準備踩斷葉嘉澤的手,是阿鴆攔了下來。代價就是,他自己的雙手……被毀掉。
“會治好的,一定會治好的。”陸明川急促的說到,“我已經聯係了國外的醫生,等不了多久就會來給你會診……都是國外最頂尖的專家,一定可以讓你的手恢複到從前那樣。”
“相信我,阿鴆,我向你保證。”
阿鴆怔怔的看著他,忽然道:“他也讓我相信他,也向我保證。”
那個“他”究竟是誰,阿鴆沒有說出來,然而根本不需要猜就能夠明白。
陸明川心中刺痛,他看著阿鴆茫然的眼睛,隻覺得他或許什麼都不會再相信,在一次又一次被放棄之後,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摧毀了。
“他會拋棄你,我不會。”
阿鴆歪了歪頭:“是嗎?”
陸明川道:“是。”
阿鴆想起來昏迷前見到的最後一幕,陸明川跳進了池塘,把自己救了起來。
隻有他朝他伸出了手。
“那你想要得到什麼呢?”阿鴆平平地說,“我的手已經毀了,也畫不來你想要的畫了,什麼都沒有……你想要得到什麼?”
——我想要得到你!
那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可看著少年蒼白消瘦的麵頰,最終,陸明川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阿鴆的雙手,凝望著他的眼睛,語氣低沉而認真:“我隻想要你好起來。”
阿鴆眼眸漆黑,現出了幾分迷茫。
陸明川直接抱起了阿鴆,將他強行安置在了床|上。醫生與護士早已經在外麵等候著,魚貫而入,取出藥物、夾板與繃帶,榜阿鴆把手指包紮好。
阿鴆痛得冷汗涔涔,麵色煞白,卻一句呻|吟也不曾泄出。
頭發花白的專家從頭到尾都沉著臉,直到包紮完畢才開口,那語氣冷冷的:“既然不想治,那就不要治,沒事來浪費什麼醫療資源……反正你再折騰幾次,這雙手不管治不治都廢了。”
那話說的真是半點都不客氣,可陸明川也沒有反駁的底氣。
他看著阿鴆出神望著牆壁、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苦笑了一聲。
“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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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屬送了粥來,阿鴆的手才剛剛被包紮好,沒有辦法動。陸明川擯退了護工,親自動手,一勺一勺的喂他。
忽然間,門被敲了敲。陸明川放下了碗,走到門外,片刻後,又回來。
他凝望著阿鴆,柔聲道:“嘉澤想要來看一看你……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