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Act1·紅白(2 / 2)

書房的門並沒有關緊,他聽到了裡麵的人在說話。兩個人都是他所熟悉的,葉嘉澤與陸明川。

兩個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麼地方,彼此的神情都有一些凝重,根本沒有意識到,門縫外麵有了一個人。

是了,有誰會注意到他呢。

他成天成天的昏昏欲睡,哪裡會有人注意到他。

阿鴆忽然間聽到了葉嘉澤開口,說:“明川,既然阿鴆並不知道,那我們倆之間的婚約,就不用告訴他了吧。”

婚約。

婚約……

如同驚雷霹靂打在了耳邊,阿鴆怔怔的門縫後的兩個人。

他們在說什麼?有什麼不用告訴他?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是。”

……

阿鴆渾渾噩噩的走下樓,他不知道自己在走到哪裡去。

婚約,婚約……

他從來都不知道,葉嘉澤和陸明川之間會有婚約。難怪他們倆從前就認識,難怪王傳恩說,陸明柯對葉嘉澤可望而不可得。因為葉嘉澤和陸明川是戀人……嗎?所以陸明柯不能介入到其間去,隻能退而求其次。

那自己……又算是什麼?

葉嘉澤還在和陸明川說話:“阿鴆心思太過於敏|感,我怕他知道後會自己到他,你知道的他現在精神狀態不太好……總歸是幾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也沒幾個。”

陸明川緩緩道:“你想求婚?”

葉嘉澤愣了愣,隨即坦然道:“……是。”

陸明川深深的看著他,他們倆之間,其實根本連友情以上的關係都沒有,當初那道婚約,隻不過是為了糊弄過去長輩而已。卻因為葉嘉澤父母遭逢空難、四周的長輩蠢蠢欲動,而越發不能解除。而後來葉嘉澤甚至選擇了遠走海外,於是那就更成了一紙空文。

兩人都知道遲早有解除的一天,但是其他人並不知道。

如今,卻正到了這一天。

葉嘉澤其實有一點緊張,他雖然看上去很是鎮定,但依舊在思考如果陸明川不願意他應該采取什麼樣的手段,畢竟陸明川過去幫了他許多。

沒有想到,陸明川卻做出了另外一個回答:“好。”

他停頓了一下,低低地道:“我隻希望你能夠照顧好他。”

如果注定阿鴆在他的身邊得不到快樂,隻有痛苦,那不如送到能讓他快樂的人身邊去。

而他……隻要遠遠的看著就好了。

.

葉嘉澤的神情不由得舒展了開來,他知道陸明川一諾千金,如果陸明川這個時候答應,那就意味著,他再也不會做阻攔。

陸明川看著他臉上露出來的笑意,心中卻苦澀無比。但是最終,他還是按捺了下去,澀聲問道:“想好了什麼時候嗎?”

葉嘉澤點點頭,朝著他笑了起來:“我想,新年吧。”

阿鴆沒有地方可以去,他的父母同樣在四年前的那一場空難中去世,那意味著從前的日子裡,這幾年的新年他都是獨身一人度過。

葉嘉澤已經想好,阿鴆已經和他住在了一起,那麼今年,他們就可以一起守歲、一起度過新年。

那樣闔家歡樂的日子裡,他再向著阿鴆求婚。阿鴆已經沒有了家,那麼自己就給他一個家。

陸明川率先推開門,走下了樓,葉嘉澤在他之後,依舊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他的臉上一直都帶著一抹笑,直到心裡的喜悅越來越大,幾乎要控製不住,才起身出門。

他走下了二樓的樓梯,意外的發現,阿鴆平日裡睡覺的花廳裡,並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

“……阿鴆?”

他提高了聲音,喚了一聲,但是並沒有得到回應。葉嘉澤走過去,目光四處逡巡著,並沒有找到輪椅與阿鴆的身影。他找遍了一樓都沒有發現人在哪裡,以為阿鴆已經睡了,推開了阿鴆臥室的門。

下一刻,葉嘉澤的目光凝固了。

溫馨的臥室裡,一隻輪椅藏在門背後,那上麵空空蕩蕩,根本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阿鴆……他去哪兒了?

葉嘉澤刹那間色變,想到剛剛離開的人,飛快的撥通了陸明川的電話,強行令自己鎮定:“明川,你把阿鴆帶走了嗎?”

那邊廂傳來了一個聲音,沉沉的,說不出的黯然:“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就不會做這樣出爾反爾的事。”

葉嘉澤心中一停。

陸明川意識到了不對勁:“出了什麼事嗎?”他似乎聽到葉嘉澤的語氣有些焦躁。

葉嘉澤焦慮道:“阿鴆不見了。”

.

葉嘉澤原本以為是陸明川把阿鴆帶走了,根本沒有想到,阿鴆根本沒跟著陸明川離開。他平常都坐在輪椅上,行動極為不便,為什麼會突然離開?

是的,葉嘉澤這裡很少有其他人來,阿鴆不會受到什麼脅迫,隻可能是自己離開。

葉嘉澤心中產生了若有若無的不安,但是他根本就說不清楚那一絲不安來自於何處,他捏著手心裡的電話,飛快的衝了出去。陸明川同樣行動了起來,在阿鴆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派人去尋找!

或許他回了學校……

葉嘉澤驅車回去,聽到有人說似乎在他的畫室外麵見過阿鴆,他立刻衝了過去,上氣不接下氣,卻發現畫室裡根本沒有人!

但是……

葉嘉澤匆匆的走進去,環掃過四周,刹那間神色卻是一變!

他可以確定阿鴆一定回來過,因為他看到畫室裡有一些布置改變了!

葉嘉澤匆匆的尋找,越是找,心臟就越是沉了下去。因為他沒有找到阿鴆的畫,包括阿鴆的練習!阿鴆應當是回來過,然後把那些東西全部都取走了。

他去哪兒了?

電話聲突然響了起來,傳來的是陸明川急促的聲音:“找到了嗎?”

“沒有!”葉嘉澤立刻搖頭,“他應該回過畫室,但是很快就離開了……而且他帶走了所有他的畫!”

那是想要做什麼?

葉嘉澤心中越來越不安,他開始問詢學校裡有沒有彆的人見過阿鴆,得到回答他們看到了阿鴆離開學校。

但是他依舊不知道阿鴆去了哪裡,思索了許久,葉嘉澤驅車朝著郊外的墓地而去!他實在是猜不出來阿鴆有可能去的地方,隻能夠到處碰碰運氣。陸明川和他分頭尋找,陸明川沒有來過這裡,所以隻能夠他去!

但是他來到了墓園外,也什麼都沒有看到,他問了大門口處的管理人員,得到回複,今天一天都沒有看到過這麼個少年來。

那是去了哪裡?

鈴聲再度響起,葉嘉澤接起了電話,在聽到了那邊傳來的聲音以後,葉嘉澤臉色徹底變了!

他風馳電掣的離開,驅車往著阿鴆的家裡去,一路上闖了無數個紅燈。他看上去幾乎要瘋狂,還沒有開進小區裡,就看到了滾滾的濃煙。

消防車汽笛聲不絕於耳,響徹於整個天空之中。私家車輛根本不允許再開進去,葉嘉澤下車,孤身衝了進去,當他來到了阿鴆家外時,雙|腿一軟,險些跪在了地上。

那座掩映在花木裡的小彆墅,此刻烈火熊熊,濃煙滾滾。

葉嘉澤目眥欲裂,想也不想,毫不猶豫的就要衝進去。身旁有人拖住了他,死死地喊著什麼,似乎不準他進去。葉嘉澤驀地回過了頭,瘋狂道:“放開我,裡麵還有人……我要去救他!”

“已經有人進去了。”

抱著他的人大聲吼道,過了好一陣子葉嘉澤才反應過來他們說了什麼。他轉過頭,死死地盯著烈火熊熊的彆墅,看上去終於放棄了那個想法。抱著他的人手鬆了鬆,下一刻,他又朝著烈火裡衝去……

周圍人驚駭的看著他,直到他再度被人拖住,按到了一旁。

“他做什麼?”

“這麼瘋狂……是家裡人還在火場裡吧,唉,真是可憐。”

“想什麼,可我記得這家就一個孩子啊。”

……

熊熊的烈火幾乎要將整個房子都燒穿,當所有的火焰都被撲滅後,濃煙依舊在天空中繚繞。

幸虧這是一家獨棟彆墅,沒有蔓延到特彆遠的地方,很快就控製住。

葉嘉澤看著消防人員從裡麵出來,拖著另外一個人,那是陸明川。他的臉上黑一道灰一道,手上都是燒傷的痕跡,看上去說不出的狼狽。

葉嘉澤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他知道陸明川一定明白他想要問什麼的。陸明川沒有回答,看上去似乎已經失去了魂智,葉嘉澤越過了他的身後……

什麼也沒有看到。

“……請節哀。”

葉嘉澤腦海中有一根弦……徹底的繃斷了。

.

消防人員在三樓的畫室旁發現了一具屍體,當他們趕到的時候,對方已經沒有了呼吸。那是畫室連接著的很小的一個雜物間,沒有窗戶,隻有一扇對外連接的門。這家人戶的主人把自己鎖在了三樓畫室後的雜物間,而由於結構太過於隱蔽,他們一開始並沒有找到。

據說當場就有人發瘋衝進了火場,連消防人員都沒有攔得住他。然而那個人從下到上找上去,根本就沒有找到人。

留給他們的隻有一具屍體……

烈火後的房屋已經變成了廢墟,從種種痕跡看來,此間的主人是自己有了死誌。

葉嘉澤走了進去,呆呆的看著四周。

他從來沒有來過這裡,他是第一次來到阿鴆的家。

卻沒有想到,迎來的是這樣的人間慘劇。

阿鴆把他所有的畫都帶走了,他在自己孤獨生活的那棟小房子裡,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

下葬的那一天,是一個陰沉的天氣,天上飄著綿綿的小雨。

葉嘉澤慢慢的想起來,似乎他第一次遇到阿鴆的那一天,就是這樣的場景。他走在墓園的小道上,看到小路的儘頭,有一個單薄而清瘦的少年跪倒在墓碑旁。他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卻沒有想到,當自己暈倒後,正是那個少年救了自己。

墓碑上貼著一張黑白的照片,那上麵的少年眼眸清澈,正朝著他們淺淺的笑,他看上去是那樣的無憂無慮,不曾經曆過一切的磨難,還是那樣的單純而美好。

他們並沒有通知太多的人,但依稀看到了其他的身影。大概是學校裡的學生與老師,葉嘉澤認出來了其中有幫過阿鴆說話的人,還有自己的同事。

謝渡橋站在墓碑前,神情蒼老。

陸明川取出來了那一幅《花開富貴》,自從客廳裡的那一幅被阿鴆燒掉後,他就小心翼翼的把這一幅藏起來。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阿鴆竟然會選擇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

——是這個世界,再也不值得他留戀了嗎?

火苗吞噬了卷軸的一角,陸明川沉默的將畫卷燒在了阿鴆的墓前,任由火苗將所有的畫麵吞噬,直到變作一地再也認不出來的灰燼。

是真的……很累了吧。

他以為阿鴆的腿還沒有好的,又怎麼知道呢?

阿鴆……聽到他們的對話了。或許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騙他,或許是終於再沒有了一點點信任。總是在他選擇了相信一個人之後,又迎來一場無情的欺騙。

背叛是如此的令人難以接受。

可是,並不是這樣的啊……

陸明川看到了一旁熟悉的人,陸明柯也來了。曾經他不許陸明柯纏著阿鴆,而如今,就算不允許,也再沒有了用。

陸明柯看上去失魂落魄,根本不能夠接受這一切。

葉嘉澤忽然說:“……阿鴆有東西留給你們。”

是什麼?

畫室依舊是那個畫室,然而再度來到,卻已經物是人非。

葉嘉澤取出來一塊畫板,遞給了陸明柯。陸明柯打開了,在看到其中的東西以後,寸寸僵住。

那是一張他的畫像,嬌豔的玫瑰裡正是他含笑的麵龐,筆觸細膩,畫工精湛,即使不過一幅速塗,也能夠感受到其中的蘊含的感情。陸明柯看到了落款的日期——

相識一周年的紀念日。

他忽然慘叫了一聲,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

他曾經什麼都擁有過,可最終,一切都被他毀掉了。

.

取走的畫板下壓著一個卷軸。

阿鴆帶走了在葉嘉澤畫室中所有的一切,在他細細搜尋後,才發現了這個卷軸,孤零零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遺忘。

陸明川打開了卷軸。

他看到了畫中的自己,正站在欄杆旁,遙望著樓下的夜色。那其實並不是一幅人物畫,可他一眼就認出來了畫上的人,那是阿鴆答應給他作畫的那個晚上。原來那麼早的時候,阿鴆就已經畫好,隻不過不知為何,束之高閣。並沒有交給他。

所有的畫作都阿鴆燒掉了,隻剩下了這兩幅。

.

葉嘉澤送走了他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畫室中。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可是他的身體、他的心臟、他所有情緒,卻像是沉入了海底,無比冰冷。

仿佛所有的熱度都褪去了,隻剩下他自己。

那天他見到了阿鴆的地下室,火焰並沒有燃燒到那裡。他看到了裡麵的畫,不知是不忍還是遺忘。

那上麵全部都是陸明柯。

.

偌大的畫室中有一幅蒙著白布的油畫,那是葉嘉澤畫了許久,還未曾完成的。

——是曾經他睜開眼後看到的那一幕。

窗外的陽光傾灑而入,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婆娑的樹葉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坐在窗邊作畫的少年執著畫筆,似乎在沉吟。

他閉上了眼睛。

再也不會醒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