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馬蹄聲急, 一路朝著西山而去。三十餘裡路,皇帝竟沒有一次停歇。
阿鴆沉默的坐在馬上, 已經不去想自己接下來的境遇, 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裡去了。他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以至於皇帝眼下就已經知曉, 心中想的不是自己, 卻止不住的擔憂另外一個人。
葉邢!
他總歸不過是被皇帝按在身下折辱,早就已經見慣,皇帝總不會當真殺了他。
可是他的親衛怎麼辦?
西山行宮大開,迎接皇帝返回, 那隊輕騎悉數散去,阿鴆有一瞬不知所措, 便見得皇帝回過頭來。
皇帝的麵容上已經看不出什麼情緒,唯有一雙眼睛,仍舊是冰冷的。阿鴆不敢退後,隻得跟著皇帝打馬向前,驚起鴉雀無數, 赫然是到了一座庭院前。
磚石冰冷,烈陽驕烈, 而正有人雙手被縛, 滿身鞭笞,傷痕累累的跪在台階下。
阿鴆腦中“嗡”的一聲, 刹那間炸開了, 他想也不想跳下了馬, 跑到了那個人身邊。耳邊隻聽得破空之聲,急速襲來,他驀地伸手,死死地拽住了那一根長鞭!
“住手!”
內侍甕聲甕氣道:“雲麾將軍請不要讓奴婢為難。”
阿鴆一顫,他的滿手都是血跡,不知道葉邢已經被鞭笞了多久。
他雙膝並地,直直的跪到了底,語調哀求:“陛下,都是臣膽大包天……是臣錯了,求您放過他!”
皇帝居高臨下,那目光幾許冰寒:“葉鴆,看來真的是朕太過心軟,教你如此肆意妄為,濫用朕的仁慈。”
阿鴆死死地跪伏在地,渾身仿佛都冰涼了下去。他聽到了破空的風聲,狠狠地打在了葉邢身上。
——啪!
皮開而肉綻。
內侍根本就沒有留手,那是把人往死裡打的力度,阿鴆自己也是習武的,又哪裡不會知曉。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阿鴆牙關緊咬,雙目近乎於發紅,他忽然不管不顧的撲過去,壓在了葉邢之上。
——啪!!!
隻聽得裂空之聲,那一鞭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皇帝眉心劇烈的跳了一瞬,驀地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都死了嗎!”
兩旁的內侍立刻上前,要把阿鴆從葉邢身旁拖開。但是這些個內侍哪裡是他的對手,又心有顧忌,束手束腳,一時間,竟被他牢牢地護住了人。
正是僵持之際,皇帝突然發聲,那聲音沉沉的,聽不出什麼喜怒:“你願意陪他跪著就跪。”
阿鴆有一許的茫然,不明白皇帝為什麼突然這般好說話,但手心裡全是濡濕的鮮血,放眼去皆是猙獰的傷痕,葉邢仍舊沉默著,一言不發。
忽然間,他反應了過來,連手心都在發抖。
他心底裡生出了些驚恐與害怕,轉過了身去,朝著皇帝一跪到底。
“此中錯誤,都應由臣一力承擔……求陛下開恩。”
若是跪下去,若是繼續這般,葉邢已然傷重,即便是不再吃鞭刑,那他也會死的!
灼烈的驕陽是如此的無情,炙烤過了整片大地。
阿鴆跪倒在地,背脊有多麼滾燙,心中就有多麼無力。
皇帝忽然翻身下馬,靴底蹬地,走到了他身邊。
“朕不會平白開恩。”
阿鴆眼睫劇烈顫抖起來,那一瞬間莫大的悲哀席卷過了胸腔,他仿佛聽到葉邢劇烈掙紮起來,終究,緩緩地叩頭。
他聽到自己麻木而平靜的說:“臣……跪謝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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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聲長,蛩鳴聲短,冷月照寒霜。
八寶香爐中溢出了沉沉的龍涎香,阿鴆手腳蹣跚的下床,拂過了玉鉤錦帳的手那般無力,連身體都沒有辦法支撐起,讓他險些都要栽倒在了榻上。
他赤著腳,踏上了冰涼的石磚,寒意一縷縷來襲,順著裸|露的肌膚侵襲入體,可他就像不曾察覺到。
身體內部空空蕩蕩,每走一步都是那樣的吃力,再也沒有被充盈的氣息。
他感受不到他的內力了。
皇帝取出了一顆朱紅色的藥丸,作為放過葉邢的條件,阿鴆彆無選擇,隻能夠服下,然後,他就變成了這樣。
琉璃鏡中照映出了他的麵頸,雪白肌膚上一路吻痕蜿蜒而下,他怔怔的看著自己,鏡中滿眼春|意的少年也怔怔看向他。分明就是一副被疼愛過度了的模樣。
他伸手,輕輕地觸了觸少年的眉眼,指尖裡好像再沒有一絲力氣。
空空茫茫。
這個樣子……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啊!
丟失了自我,曲意逢迎,連最引以為驕傲的武功都被廢掉,成為了這般,除卻婉轉承|歡,再無一絲用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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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真的會膩味了他麼?
大概是的,或許是的吧。
這樣除卻容貌再也一無是處的自己,對於高高在上的君王來說,隻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或許一時間為美色所惑,或許一時間會做出很多荒唐的事情,但終究會轉醒。
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厭倦。
阿鴆還記得那個時候他懇求皇帝放過他,皇帝予以了他回答,不過是迷惑於姝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