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縛龍(1 / 2)

17.

然而以上種種理由,卻沒有哪一點可以說給皇帝聽。

即使你知我知,即使心知肚明……也隻能夠爛在心裡。阿鴆不想激怒皇帝,若是皇帝對著他撒氣倒也罷了,如若去追究那些悄悄把消息傳遞給他的人……那當真就是糟糕了。

但沉默原本就代表了一種態度。

一種想要回避的,卻彰顯了內心真正所想的態度:阿鴆的潛意識裡,並不覺得虞洛陽會輸。

這讓皇帝更加生氣了。

他竭力的控製住自己,使自己看上去還算得上是冷靜:“你就這麼相信他?”

阿鴆低下了頭,避開了視線:“……臣不知曉陛下在說什麼。”

皇帝眼眸晦暗,驀地搶上了一步。

何禦醫自從皇帝走進來開始,就如同鵪鶉一樣縮小存在感,此時已經幾乎看不見人。

但他看著皇帝動手,還是顫巍巍的出聲阻止:“陛下,永寧侯的肩膀這才剛剛包紮好……萬萬不能激動啊!”

皇帝指尖一頓。

何太醫以為他要做什麼,難道覺得他就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嗎?!

少年明明就坐在床邊,卻滿眼都是逃避的意思。皇帝越是看著,心中就越是暴躁,再回憶起了從前,隻覺得更加的不好受了。

他道:“阿鴆,你記得嗎……從前,你也曾用過這幾招劍法。”

阿鴆神情幾分怔忪,似乎有一些茫然:“是嗎?或許吧……有很多時候,我都記不太清了。”

記不清!

末尾的幾字就像是重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了皇帝的身上,那一段刻骨銘心、從來都不敢忘卻的記憶,原來在阿鴆心中,就這般不重要嗎?

“記不清?”皇帝重複著,麵容裡有種冷凝的意味,“那為什麼你要用這幾招?”

——那樣的凶猛悍然,幾乎將生死置之度外,難道就不怕沒了性命嗎!

阿鴆目光投來,其中有幾許詫異:“宗律王子不是要挑戰……虞將軍嗎。我既然代替了他,自然也要用一脈相承的劍法。何況這幾招……從前也是他教給我的。”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皇帝從前不過有個模模糊糊的猜測而已,如今才知曉,自己一直記於心中的那幾招,竟然會來自於虞洛陽。

他恍惚間想起來了查探到的消息,說虞洛陽是阿鴆的師兄……可不是麼,再合情合理不過了,師長傳授劍法,簡直是天經地義。阿鴆劍法無疑得到了真傳,當初,在他根本不知曉的時候,兩人之間,到底是有多麼親密?

可其實皇帝真正想要追究的並不是這個。

手指緩緩地扣緊了袖中的羊脂玉瓶,皇帝聲音沉沉:“你不怕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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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有那麼一小會兒,阿鴆險些要嗤笑了出來。如果能一了百了,那有什麼不好的?如果不是因為他身後站著虞洛陽,如果不是因為不能墮了中原的威名,如果不是他害怕永寧侯老夫人傷心……

可最後的最後,那一聲嗤笑也沒有笑出。

阿鴆的神色甚是平靜,仿佛談論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

“若是怕死……那恐怕我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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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脂玉瓶被緊緊地扣在了袖中,忽然間,皇帝打消了拿出來的念頭。

玉瓶裡有一顆赤色的丹藥。

見得阿鴆以重傷為代價,慘勝宗律後,這隻玉瓶就被他扣在手中。原本皇帝是想要交給阿鴆的,以免以後遇到什麼意外、再沒有自保之力。可忽然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內力儘失的當下,阿鴆甚至還能夠以玉石俱焚為威脅,擊敗宗律。

若果他將解藥交給阿鴆……那麼自己,還能夠困住少年嗎?

疑惑盤旋於心,尤其想到那般悍不畏死的神情,震驚與後怕兼而有之,皇帝終究是改變了想法。或許並沒有什麼必要把解藥交給阿鴆,給了以後,也不過是自尋煩惱。

皇帝從來不做這樣為難的事,他徑直就把手裡的玉瓶扣在手心,就當做從來沒有過拿出的念頭。

何太醫在一旁,終於小心翼翼的彙報阿鴆的傷情,重點在於宗律的那一刀,觸到了骨頭,傷及了筋脈,恐怕要極其注意的調養,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則,阿鴆的胳膊……恐怕是無法恢複到從前了。

——值得嗎?

那三個字在皇帝的喉嚨中打著轉兒,可是終究,他並沒有問出來。

他已然猜到了少年的答案,那還有什麼好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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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皇帝於宮中設宴。

飛閣流丹,玉宇金闕,這一處的宮殿原本臨水而建,煙波浩渺,如夢似幻,遠遠望著,粼粼的水光倒映過藹藹煙波,數道玲瓏的玉橋浮空而起,穿梭於其中,倒當真像是行走在九重天上。

文武百官分列於左右,著重見的,是臨潢部落的使臣,其他的倒也罷了,這等表麵功夫,朝廷一向滴水不漏。

絲竹咿呀不絕於耳,教坊的舞姬長長的水袖曳撒,魚貫退出後,轉而響起的,是陌生而熱烈的節拍。在座眾人無不是滿頭霧水,從未聽過這樣的曲調,直到身著異族服飾的少女出現在殿上,才終於反應了過來。

原來是那個勞什子……臨潢部落準備的舞曲。

最中央那位輕快踏著下來的並不是那麼的陌生,細細瞧來,原來是宗律的妹妹觀音奴。白日裡很多人都忽略了這位小公主,實在是當時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一場較量,而不是在觀音奴身上。

古怪的曲調響過了一輪,觀音奴也舞過了一回。那是一種完全不同於中原的舞蹈,並不像尋常所見那般水袖翻飛,柔和婉轉,卻是透著一股奇特的異域風情,節奏跳躍,曲調歡快,十分熱烈動人。

從前所見的都是教坊宮娥,倒甚是少見這般異域的曲調,乍然一見,倒是有些新奇。

觀音奴一曲舞罷,盈盈拜倒在地,少女身段柔軟,聲音亦清脆如黃鸝,悅耳而動聽:“……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宗律坐在下首,環顧四方,其實太半注意力都落於皇帝。眼見著禦座之上的帝王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立刻趁熱打鐵,以手按胸:“……陛下,我的妹妹一向都仰慕中原文化,十分渴望見識中原的風光。這一次我們來到中原,她也是準備了許久的舞蹈,想要獻給您。”

這話語裡有些暗藏的意味,隱隱間似乎要飛躍出來。

皇帝並未有其他表示,直接道:“好,有賞。”

冷淡的回應並未打消原本的盤算。

宗律續道:“陛下,先前臨潢不自量力,冒犯了天威,心中十分惶恐……陛下寬宏大量,還請允許臨潢將觀音奴獻上,南入中原,和親聯姻,以表達永結同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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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臉上仍舊帶著笑容,但是眼眸中,笑意卻漸漸地淡去了。

他坐在描金的木案後,下意識看向了阿鴆,卻隻看到了一個淡淡的神情,仿佛對宗律所言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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