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縛龍(1 / 2)

16.

同一時刻。

虞洛陽捏緊了手裡的酒樽,若是從高處觀察,便可以看到那寬闊的手背,已然接近於青筋暴起。

他幾乎是用儘全力才教自己克製住。

“葉鴆,你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這般場合,也是可以隨意胡鬨的嗎?”

阿鴆連頭也沒有回,那聲音仍舊笑吟吟的:“將軍不信葉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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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律站在大殿中,已經將剛才所有的對話儘數停在耳中,他的反應何其敏銳,立刻就意識到,無論是禦座上的那位帝王,還是木案前的那位將軍,這兩位人物持的都是同一個態度——

不願那少年出來應戰!

心念電轉,宗律立刻道:“好!”

其時皇帝未曾說話,虞洛陽來不及再度開口,宗律已經先於他二人定下來。

“……既然如此,永寧侯,便由你我二人比試一場!”

他臉上帶起了笑意,自是有一番謀算。

皇帝的態度何其明顯,虞洛陽的語氣何其清晰,分明都是要勒令這少年回去。

但是,宗律怎麼會同意?

他在草原上是聽說過永寧侯名字的,甚至可以說,比虞洛陽早得多。在虞洛陽還沒有徹底冒頭之前,邊關赫赫有名的,都是永寧侯老侯爺,無數年征戰,教那名字如雷貫耳,即便永寧侯已然逝世,但也依舊聲名不減。

眼下站出這少年,生的唇紅齒白,秀美之致,空有一張好皮囊,卻端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大概是瞧著這場麵不錯,想要站出來,出一出風頭的吧?

如此愚蠢的對手,如此大好的局麵,正是適合揚名。宗律絕對不可能放過,是以搶先應下,根本不容許反悔。

這少年的名字喚作什麼……

葉鴆麼?

嘖,這一身的細皮嫩肉,這滿臉的自信天真。隻希望一會兒輸的丟盔卸甲之時,不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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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律淺色的眼珠子看著阿鴆,忽然間,唇邊掠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

他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看著眼前這秀美清越的少年,自然,腦海裡半點留情的念頭都沒有,隻是想著如何要令他輸的難堪。

事實上,對於虞洛陽,宗律還有幾分忌憚。但是眼前站著這少年,除了一張臉幾乎一無是處,連腳步都那麼的虛浮……他哪裡還有害怕的意思?

隻要將這空有永寧侯名頭的少年擊潰,自然可以打出去自己的名聲。他隻是需要擊敗永寧侯而已,至於這個永寧侯頭子下、究竟是什麼人……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他立時讓站在自己身後的勇士們退開,以便造成既定事實:“請。”

阿鴆注目於他,並不顯得慌亂,倒是有幾分怡然:“王子稍安勿躁,還要等家仆取來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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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急,一路於朱雀大街上飛馳而去,寶劍歸鞘,蒙塵已久而今終於得見人世。

三尺青鋒,其名“孤光”。

阿鴆手指輕輕地撫過了古樸的銘文:“請。”

鏗鳴劍響,長劍出鞘,那一瞬間仿佛有厲芒劃過穹頂,吞吐鋒芒猶如冰雪。

皇帝居高臨下,目不轉睛的看著這一幕,他聽著長劍之聲鏗鳴響著,看著阿鴆右手輕輕顫著,倏忽間,一道電光劃過了腦海,刹那間麵色就變了!

他竟然忘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直到這個時候了才想起來!

許久之前,阿鴆混入運糧隊伍想要混出京城。皇帝震怒之餘,喂阿鴆吃下了一顆丹藥,禁錮住了阿鴆的內力。當時隻不過想著懲罰少年,漸漸忘了,以至於到了今日都沒有給阿鴆解開。如今他看著阿鴆的腳步虛浮,連握劍的手都無法穩住……

這個蒼白孱弱的樣子,卻要教阿鴆如何去與宗律相爭!

然而根本就已經遲了。

“——錚!”

白衣的少年與勁裝的異族人交手,刀劍相撞,兵戈交接,發出了刺耳之極的聲響!

“——錚!”

刀與劍又再次相交,無形的風聲順著激烈的劍勢衝天而起!

“——錚!”

彎刀以劈山裂海之勢捺過,阿鴆險而又險的扭身,被削落幾縷發絲。

“——錚!”

宗律去意未減,反手回旋掠上。

“——錚!”

……

座中眾人無不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殿中,盤龍飛舞的禦座上,皇帝的手指甚至深深的陷入了椅靠。

所有人的腦海裡,都盤旋著一個念頭:

永寧侯,當真應付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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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律手持彎刀,朝著阿鴆凶狠掃過。阿鴆提劍迎住,被震得手腕發麻。卻聽著微微的迸裂聲,虎口一疼,原來是數十招之後,虎口竟然迸裂。

他這時候內力被封,平日裡倒也罷了,真到了如此關頭,卻難免氣力不濟,根本應不住宗律如此強悍的攻勢。宗律此刻正與他交手,個中感受何其明顯,隻覺得綿軟無力,根本不是自己一合之敵。當下,宗律唇邊浮起了一絲笑容,淡色的眼珠子盯著他,語調古怪而得意:“永寧侯,認輸吧。”

這樣下去,阿鴆必輸無疑。

然而阿鴆隻是咬緊了牙。

下一刻,劍招陡轉,卻再也不是防守的姿態,大開大合,直直朝著宗律攻去!

眼下,他根本就是全身門戶大開,無處不是漏洞,無處不是破綻。宗律見狀,手中彎刀朝著他胸膛掠去,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威勢,刀光邃亮,刀風淩厲,刀意迫人。然而阿鴆竟然不閃不避,腳步連點,卻是持著長劍,揉身朝著宗律懷中撞去!

宗律刹那間色變。

這一交手隻是在電光火石之間,此前“錚錚錚”兩人過了數招,他原本已經瞅準了阿鴆路數,卻根本沒想到少年會突然轉為了不要命的打法。一腔孤勇,滿心激憤,那麵上一往無前的決然之色,甚至周身陡然爆發了悍然殺氣。

那根本就與先前秀美文弱的少年判若兩人,如同一抹劍芒藏鋒已久乍然出鞘,刹那間貫破白虹!

宗律手中彎刀要短過少年手中長劍幾分,若果說從前可以憑借刀氣,那麼此刻少年劍上殺氣甚至更勝過他。若果他再不收手,等待招式變老,待得他的彎刀終於可以刺傷少年,恐怕那時少年手裡的長劍已經透過他小腹而出。

——難道他就不要命了麼?!

可如此的悍殺之氣,分明是從百萬軍中縱橫才能夠殺出,這樣的人物,又怎麼會顧惜一條性命!

刹那間,宗律猶豫了,握刀的手慢了一刻,甚至不由得朝著一旁偏了一分,朝著少年握劍的手捺去。然而對於生死相搏,這一瞬的猶豫就足以致命了!

“——刺!”

鋒芒入肉之聲刹那間響起,幾乎一瞬,阿鴆肩膀血流如注,宗律的彎刀紮破了他的肩膀,可在那前一刻,他手中鋒利的長劍已經架在了宗律脖|頸之上。冰冷的劍芒貼住了溫熱的肌膚,隻要再稍稍用力……便會掉下一顆大好頭顱。

殷紅的鮮血大股大股湧了出來,浸透了衣物,鋒銳的彎刀紮進了肩胛,可阿鴆就像是沒有察覺。

他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宗律,倏爾,語氣輕柔:“宗律王子,我贏了。”

吞吐的劍芒仿佛下一刻就會震天而出,宗律沉默不語,終於點了點頭。

是他……看走了眼,竟然將一隻凶悍的豹子當做了人畜無害的小貓。他沒有阿鴆那麼狠心,能夠拚著己身性命不顧,也要將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阿鴆笑了笑,終於緩緩地撤下了手中的長劍,同一時刻,宗律亦是拔走了彎刀。隻聽得刀尖擦過骨骼,那聲音近乎於毛骨悚然。

刹那間,血流如注。

少年提著長劍站在大殿中央,倏爾,側過身來,粲然一笑:“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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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笑宛如春風拂過,吹散了層層冰封與雪國,一刹那間,虞洛陽幾乎與屏住呼吸。

他從頭看到了尾,早已經看得心驚肉跳,隻害怕阿鴆一著不慎,出了什麼意外,此時得見這個笑容,一時間,什麼都忘了。

殿中少年白衣颯遝,明明樣子看上去十分狼狽的,卻又有一種教人神為之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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