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居高臨下,將這一切儘收於眼底,無論是粲然一笑的阿鴆,還是專注凝望的虞洛陽……一時間,幾乎控製不住心中的嫉妒。
這幾招,他從前就見過!
玉碎昆崗,人鬼同途……另外還有一招,喚作,天地同壽。
當年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遭逢了兄弟們的截殺,最為凶險的一次,阿鴆就是使出了這幾招,拚著性命不要,把他給救了下來。
他竟然沒想到,這幾招重現天日……卻是為了虞洛陽!
這教皇帝如何接受,更不要說他清清楚楚知曉阿鴆如今的情況。少年內力被完全封製,能夠用得上的就是一點點腿腳的功夫……他不知道剛才稍稍凶險一點,就會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嗎!
隻是為了虞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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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幾乎要啃噬掉了皇帝的整顆心臟,他再也不能夠像眼前這般坐視下去。他根本接受不了,阿鴆粲然一笑,卻是朝著另外一個人。
“禦醫呢!”皇帝的聲音冷到了極致,“還不快把永寧侯送下去!”
他這樣一發話,立刻就有內侍上前,要將阿鴆送走。
實在是此刻血流如注,當阿鴆轉過身體後,愈發顯得肩膀上的傷口可怖。這樣的刀傷……恐怕想要治好都要花費極大的功夫!
所有人都看著朝殿外走去的少年。
臉上的血色漸漸淡去了,他分明看上去是十分憔悴的,可阿鴆走出了大殿的那一刻,遙望著遠處的天幕,唇邊卻掠起了一抹笑意來。
長劍還磕著地麵,輕輕地,擦過了冰冷的磚石,倒映著陽光,劍芒猶如冰雪。
他終於拿起了他的劍。
孤光。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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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匆匆的趕來,花白頭發花白胡須,這正是阿鴆時常都看到的那一位老熟人,此刻見著他肩膀上傷口,倒吸了一口冷氣。
阿鴆卻並不怎麼在意,倒是笑了起來:“……何太醫,沒想到又見麵了。”
何太醫愁眉苦臉,年紀一大把的老頭子隻覺得心肺都糟的疼。
他當真是半點都不想在看見這位小侯爺啊!偏偏皇帝似乎是瞅準了他,無論什麼事兒都喚著他上,可憐他都一把年紀了,一把骨頭成天顛上顛下。
雖是如此,但還是要對得住自己醫者修養的。
何太醫仔細檢查了檢查,有點納悶兒阿鴆在宮中怎麼會受這樣的傷,這一刀看上去半點兒力道都沒有留,已經傷到了骨頭。
內侍輕言細語的解釋了,他才終於明白來龍去脈,登時,看著阿鴆的目光有一些複雜。
“……侯爺暫且忍著些,老朽要先處理掉這傷口四周,恐怕會是有些疼。”
如今這皮開肉綻,看了都讓人心驚肉跳。傷口實在是太深了,單單包紮恐怕起不了什麼效果,說不得要動用一些其他的手段。
阿鴆神色甚是坦然,笑了笑,道:“無妨。”
先前太醫未曾趕來之時,內侍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但如今一作弄,鮮血又汩汩的流了出來。何太醫喚來藥童,先給阿鴆清洗了傷口,又用了上好的金瘡藥,這才止住了一些。這過程中甚至要動用銀刀剔除一些翻卷的爛肉,何太醫小心翼翼的動刀,一麵觀察著阿鴆的反應。這樣的痛苦足以讓最勇猛的人都痛呼連連,阿鴆卻像是沒有反應。
他漫不經心的望著窗外的豔陽,眼眸清澈,不知道在看著什麼,甚至還有心情,唇邊挑起了一抹笑。
雖然身體不受控製,笑容還是有一些扭曲,可著實是架不住從內心裡溢出來的輕鬆與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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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透過打開的窗扉,可以看到正坐在窗邊的少年。
分明阿鴆的臉色都痛的有一些發白,可他的心情卻是極好的,唇邊微微漾著,眼眸微微亮著。
那麼多天,被皇帝形同軟禁的囚在了宮中那麼多天,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淡淡的神色,藏著說不清的陰霾。然而此刻,所有的陰翳仿佛都一掃而空,陽光透過窗扉灑入了殿內,而阿鴆,仿佛就站在陽光下。
皇帝無聲無息的凝望著他,像過往裡的許多次那樣。
就這樣的高興嗎,明明禦醫在動刀、明明都已經痛成了這個樣子,也依舊這樣高興嗎?
皇帝並沒有走進去,他隻是站在暗處,悄悄的看著阿鴆。少年的神情裡是不自覺透露出的輕鬆與自在……又有多久,沒有看到過了?
一時間,皇帝心中隻覺得複雜。誠然他喜歡看到阿鴆這般暢快的模樣,然而隻要想到了來龍去脈,就再也無法高興起來。
他就站在隱秘的地方,無聲無息的張望著,隻看到阿鴆迫於上藥的何太醫,隻能端坐在窗邊不動。
那一刻難得的和平與安詳,卻在下一刻就被人驚破!
忽然間,兩旁經過了鵝黃柳綠的小宮娥,怯生生的道:“奴婢參見陛下。”
小宮娥聲音清脆而嬌柔,宛如黃鶯初啼,更是有一分柔弱之態,說不出的婉轉動聽。
皇帝卻霍然注目,眼中沒有半點悅意,隻有無窮無儘的冰冷。
然而這小小的動靜終究還是沒有掩蓋住。
窗邊的少年霍然驚醒,顯然是聽到了這一處的叩拜,頭小幅度的擺動著,似乎是想要知道皇帝如今正在何處。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本唇邊掛著的那一抹笑容都消失了。
皇帝看得眸色漸漸沉下來,對先前出聲的宮娥愈發的不喜,此刻瞧著這一身嬌|嫩的顏色,更是覺得刺眼到極致。
“既有工夫閒逛,那就發配浣衣局。”
宮娥瑟瑟發抖,跪倒在了原地,拚命地想要求請。然而兩旁內侍迅速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皇帝早就去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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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裡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十分晴朗。
皇帝步入了殿內,玉佩撞擊,發出了玲瓏的聲響。阿鴆見得他來,十分簡短的開口:“陛下怎麼來了?”
沒有驚,也沒有喜,倒是有一些疑惑,此刻難道不應該還在接見臨潢部落的使者……難道都已經結束了嗎?
皇帝目光掠過了屋內,道:“來看看你。”
他朝著身後示意,李霜行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吩咐下去,立刻就有許多小內侍魚貫而入,無不是手捧有珍稀藥材。
驚鴻一瞥裡,阿鴆甚至還見著了十分眼熟的玩意兒,正是臨潢部落剛剛進貢的那顆百年參王。白白胖胖,根須俱全……想要不注意,也是有一些難。
但他也不過看了一眼就收回來眼睛,無他,並沒有什麼興趣。
他這個樣子皇帝其實已經司空見慣,又拍了拍手,一名內侍弓身上前,奉上了一把鋒利的兵戈。阿鴆離開大殿後,手不能夠支撐,長劍委頓落地,此時此刻,又看見了熟悉的劍鞘,鋒銳的神兵。
孤光宛如冰雪,教他唇邊終於勾出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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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凝望著他轉瞬即逝的笑意,心情似乎都好上了一分,但是緊接著,又落了下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有種不容反抗的力量:“……為什麼你要站出來?”
阿鴆一愣。
質問來的如此之快,而他甚至沒有辦法回避,儘管在衝動之初就隱隱猜到了可能的後果。
眾目睽睽之下,他說了,也做了。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後悔的。
阿鴆掰扯了一個理由:“總不能當真看著宗律王子以多打少,萬一宗律贏了呢?”那中原的麵子可就丟的大了。
皇帝眼眸銳利如鷹,根本不吃這一套障眼法,直直道:“好,那你告訴我,你覺得虞洛陽會輸?”
隨口就要敷衍過去,可話語都到了嘴邊,卻沒有辦法說出來。
阿鴆一時無法反駁。
虞洛陽會輸……這個念頭,從始至終,哪怕是知道虞洛陽受了傷,也從來沒有在他的腦海裡出現過。
從前虞洛陽英武絕倫,阿鴆一身本事大半都由他所教,自然知之甚深,哪裡看不出來,宗律於虞洛陽,就是個花架子,紙老虎,不堪一擊。可偏偏教他知曉了虞洛陽身上帶傷,偏偏教他知曉了虞洛陽的傷還沒有好……
阿鴆坐的並不遠,隻要稍稍注意一些,就可以發現虞洛陽的異樣。從頭到尾虞洛陽都是借酒澆愁,卻時不時的按住了胸口,微蹙眉頭。隔著厚重的衣料,阿鴆猜不透到底是什麼情況,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他不能讓虞洛陽去冒那樣的風險,是以一時間衝動。
作者有話要說:情人節快樂×2
玉碎昆崗,人鬼同途,天地同壽by敏敏小郡主
出自《倚天屠龍記》
2019.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