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位好大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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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琛安靜的跟在顧沉身後,邁步上樓。重來一世,有很多事情都早已在了他的心中。比如他知道自己的這位兄長半點都不歡迎自己,此刻的平靜隻不過是一層假象。
但那又怎麼了?
相看兩相厭,豈不是正好。
走過了長長的走廊,終於在一扇木門前站定。顧沉擰開了門把手,現出了房間的全貌,他並未曾回身,是以也沒有瞧見顧琛這一刻的目光。
如此的複雜而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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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儘頭是寬闊的露台,明亮的月光透過玻璃,灑照在了走廊上。此情此景,仿佛與從前的一幕重合,恍惚間以為還在昨天。
是了,這就是他在顧家的棲身之處了。
顧琛定定的站在門口,麵龐隱沒入了昏暗的陰影裡,根本看不太清,插|入了口袋的手指有一些控製不住的痙攣。
兜兜轉轉,提前了四年,迫不得已,孤注一擲。刻意方出消息,引得顧父顧母親自來接……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站在了這扇門前。
銀灰的窗簾,清冷的色調,甚至連屋內的擺設……都和記憶中是相同的。
耳邊忽然間響起了聲音,顧琛恍惚一會,才意識到是顧沉在說話。
“才知道你要回來,布置的有一些匆忙。有什麼不喜歡的就提出來,我會吩咐下麵的人換掉。”
從前顧沉對他並沒有這句話。
可畢竟從前是那樣一場糟糕透頂的重逢……
顧琛收斂起思緒,乖巧的一笑:“我知道了,謝謝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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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顧琛是被淹死的。
冰冷的湖水漫過了他的頭頂,倒灌入了他的嘴裡、鼻腔,最後徹底的淹沒了肺泡。明明看上去是那樣清澈的湖水,嗆入肺部後,竟然漫起了微微的土腥氣。
千鈞的巨力從頭頂上傳來,教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沒頂之災。一點點空氣都沒有,教他幾近於窒息。顧琛想要掙紮著遊上湖麵,給自己謀求一絲活下來的機會,可根本就是徒勞而已。比水壓更加可怕的是寒冷,四肢早已經被凍得冰冷麻木,連想要擺動都十分艱難。
他知道他要死了。
他知道他活不下去了。
瀕死的那一刻,過往的經曆猶如走馬觀花,一幕一幕在眼前閃現。不堪回首的幼年,墮入深淵的少年,乃至於遭逢大變的成年。那些幫助過他的人,那些親近過他的人,那些欺侮過他的人……一張一張麵孔掠過了他的眼前,最後卻定格在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幕。
自己在病床上睜開了眼睛,正正對上的一張秀美端麗麵龐。
因為對方救了自己,所以便一廂情願的認定少年心地善良,卻根本不知曉,自己是把可怕的毒蛇認作了柔弱的綿羊。明明已經看清了他的真麵目,卻屢屢不忍、屢屢停手,想要對方勒馬回頭。
如此的輕信與錯認,如此的可笑與愚蠢……以至於最後,交付了性命作為代價。
顧琛的心中湧起了深深的恨意,然而更多的是悔痛與不甘,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他終於閉上了眼睛,像一塊沉重的石頭,落入了冰冷的湖底。
他知道不會有誰來救出自己,顧家所有人眼中,都隻有那個冒牌貨而已,即便鬨得滿城風雨,顧母都還舍不得。至於他這個正牌的小少爺,自從回到顧家的第一天,就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他知道所有人都瞧不起自己,他知道自己根本融入不進去那個環境。
意識一點一點的渙散,顧琛想,像自己這樣悲哀的人,恐怕根本不會有人在意吧……
或許許久以後屍體才會被發現,那個時候,已經被泡的腫脹發白,麵目全非著,看一眼都讓人覺得惡心。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卻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會有再睜開眼睛的一天。
身下是冰冷的床板,身上是單薄的被絮,抬頭可見低矮臟汙的天花板,側身可見雜亂無章的房間擺設。他呆呆的望著自己的雙手,黯淡枯白的,比從前所見的要小了一個號,發瘋了一樣的衝進了浴室,入目的是一張青澀了許多的麵龐。
臨死前的心願當真實現了。
重來一世,竟然真的回到了這麼多年前。
灰暗的屏幕予以他提醒,他剛好回到了自己墮入深淵的那一天。
顧琛當即就行動了起來,儘管鏡子裡映出來的麵容還是那樣的稚嫩生澀,但他根本就不是曾經那個懵懵懂懂、一竅不通的毛頭少年。前一世無數的經曆與記憶悉數儲存在腦海,教他很快就認清了眼下的情況。然而糟糕的是,儘管他知道怎樣去做,卻已經要來不及。
快沒有時間了。
他原本知道一些方法能夠吸引顧父與顧母的注意,卻不知道應不應該回到顧家,但是糟糕的現實再也沒有給他一點思考的機會。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龐出現在校園,碾碎了他剩餘的猶豫。強烈的不甘與恨意侵襲了他的心臟,讓他不顧一切的將手段使出來,儘管會冒著極大的風險。
但是他賭對了。
果不其然,事情被捅了出去,顧父與顧母知道了真相。或許是因為時間提前了幾年,或許是因為他人暗中的布置,上一世裡,最初並沒有親眼見到的兩人,竟然不辭勞苦、千裡迢迢的奔波而來,到了那個肮臟而落後的小城,要親自接他回去。
這讓顧琛生出了驚訝之餘,又生起了另外一種強烈的不甘。
如果重來的時間點,能夠更早一些、更加提前就好了。
可眼下已經是最好的情況。
顧琛最好了偽裝,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已經山窮水儘的、快要被欺負上了絕路的少年。他即將墮入深淵裡去,等待著最後一點點救贖。
而這個時候,他的親生父母終於從天而降,將他帶離了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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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琛目光掃過了四周的擺設,眸光晦暗。
已經是個好的開始。
收起所有的尖刺,隱藏所有的不甘,遮掩所有的憤恨……如今,他隻是一個來到了新的環境、麵對陌生的一切而惴惴不安的少年,他還沒有到十八歲,還沒有後來令人不屑的那些“城府”與“算計”,還沒有那些令人輕蔑而恥笑的經曆,他的年齡與背景就是最好的偽裝。
“——篤篤篤!”
門忽然被敲了敲。
這個時候,有誰會來找他?
顧琛腦中閃過了疑惑,他走過去,擰開了門,赫然對上了一張秀麗清雋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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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鴆手有些發顫,他其實很有一些忐忑,但還是鼓起了勇氣,想要表達自己的善意。
他小心仔細的說:“二哥,我給你熱了一杯牛奶,這樣可以睡得好一點兒。”
顧琛定定的瞧著他,忽然間一笑:“謝謝。”
阿鴆原本有些害怕他拒絕,此刻聽到這兩個字,頓時心情便放鬆了幾分,連麵頰上都暈出了兩隻梨渦兒來。
“……那快喝吧,一會兒冷了就不好喝了。”
作者有話要說:2019.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