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番外二(1 / 2)

內娛第一花瓶 三三娘 12208 字 5個月前

“我知道啦, 哎煩死了,你也知道的,外公神智時好時壞的,我光是看住他不要亂跑就已經儘力了!好了好了掛了, 拜拜。”阿柔用日語打完了電話, 又低頭給男朋友回了一行信息, 一晃神, 看到外公又走離了她。

“外公, 不是那邊, 是這邊。”

阿寶恍惚了一瞬, 喃喃地說:“現在的樓比那時候高多了。”

“比不上我們東京啦。”

雖然隻是住在日本鄉下,但阿柔很以東京的大都市感自豪。

這是九零年代初,日本泡沫經濟的神話還未破滅, 而中國剛步入改開後的高速軌道。對於阿柔這樣成長於80年代的日本姑娘來說, 她認知中的日本代表著唾手可得的財富與無窮膨脹的物語,意味著躺著就有花不完的錢, 意味著無數的奢侈品、鑽石和汽車。

又因為她是華裔移民的三代, 在「皈依者狂熱」下, 她眼裡的日本, 恐怕比日本人眼中的日本還更完美無瑕一點。

“聽人說,連紐約都比不上東京呢。要是東京的財閥願意, 可以把紐約的地買空。”阿柔又說。

但是她的「自豪感」並沒有得到外公的附和。

阿寶的目光仍舊恍惚又不安地停留在街道上, 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攥緊了外孫女的胳膊:“我死了以後, 要葬回這裡。”

“真的嗎,可是你這樣就跟外婆分開了哦。”阿柔用天真的語氣問著殘忍的問題。

她是故意的,因為她總用這些問題去考外公, 每次看到他左右為難被問住的樣子,都覺得很有趣。

她現在也用這樣純潔的甜美,好玩地注視著外公。

阿寶慢慢地咀嚼著這番話,蒼老的嘴唇囁嚅著,似乎是在重複。遲滯地明白過來了,臉上浮出痛苦的神色。

阿柔掩著鼻子失笑,“好啦,外婆在世的時候你就欺負她,既然這麼討厭日本,為什麼要娶個日本女人,還要跟她在日本安家落戶?外婆也真是溫柔,由得你忽冷忽熱,你的右耳被炮彈震聾了,那麼輕聲細語的一個人常常為了你提起喉嚨。”

“直子……”阿寶念著這個日語名字,“安吉拉。”

阿柔重重地歎了口氣,“外公,希望你見到安吉拉可以開心起來。這個遺憾沒有了的話,就可以認真安心當一個日本人了吧?你看你,總是念叨著國仇家恨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傷人話,搞得我們都很難做,鄰裡呢,表麵微微笑地跟你問候早安,但是內心還是把我們中國人、外種人。”

阿寶忽然振奮且嚴肅起來:“本來就是中國人!”

阿柔懶得跟他生氣,噗嗤一笑,逗他:“是啦,中國有這麼好嗎?”

一路穿過長長的紅磚小徑,木棉花的落紅點染圍牆的琉璃瓦,兩旁騎樓被批發檔口占滿,空氣中飄蕩著南北乾貨的鹹鮮味。

這裡的車子遠比一九三幾年多,右耳聾了,左耳在經年的使用中越發敏銳起來,阿寶被輪胎摩擦路麵的聲音吵得心慌。

“中國好。”他蹙著眉,但挺著胸膛振聲說。

“哪裡好?”

“風景好,大山大河,文化好,鄉音未改鬢毛衰,人好,笑問客從何處來。”

阿柔古怪地看著外公,“有時候啊,真是懷疑你在裝傻騙我們。”

阿寶穿著黑布鞋的腳停頓住,拄著拐杖勉力彎下腰,撿起一朵木棉花。

“這個可以煲靚湯。”他笑眯眯地說。

“好古怪的材料。”

“你不懂。”

“我不懂但是我最愛你,否則才沒人帶你回中國。”阿柔從他手裡奪過木棉花,輕輕地丟在腳下,“爸媽料理生計就已經夠忙了,你一直說安吉拉安吉拉,他們才沒空理你。”

也許是聽懂了這份嫌棄,阿寶沉默了下來,垂下臉,嘴唇緊緊地抿著。

應隱第一次跟柯嶼過戲時,就被他這一幕的演技震撼住。她感到「阿柔」的靈魂,與她自己的靈魂,都共同感到了一股難過。那是撲麵而來的,淹頭滅頂的難過。

“說實話……”阿柔的聲音輕下去,“媽媽親近外婆而不親你,也不能怪她……本來舉國戰敗已經很沮喪,你這樣的抗日老兵、國民黨小軍官,……你從來不知道媽媽在學校裡受了多少氣。”

阿寶沒有說話,阿柔也不再說話,放過了他。

轉過拐角,“其實料想那個燕兒嬸嬸呢,也未必就有安吉拉的消息,你要是聽到不好的消息,千萬不要給我人前發起瘋來。”

完全對話式的劇情,加上沒有儘頭的長鏡頭,給了人一種焦灼感,像在黑暗的隧道裡找出口。而這就是阿柔的感覺,也是阿寶的感覺。

觀眾也和他們一樣,都迫切地要找著情緒的出口。

作為歸化三代和日本社會中的少數族裔,阿柔迫切地想要在外人麵前建立身份認同,但外公卻總是反複念叨著抗戰時的事情,她不得不聽,又不厭其煩,心中逆反,卻也做不到對外公置之不理。

作為抗戰老兵又背井離鄉的阿寶,後半生一直生活在仇人的國度,一方麵,與身為戰後遺孤的妻子是真心相愛,另一方麵,卻深深地被這種形同「背叛」祖國的行為痛苦自責。他太想在家庭中建立「中國人」的認同感,但無論是妻子、女兒、女婿還是外孫女,卻都迫切地想成為一個真正的「日本人」。

台詞的安排是一種不動聲色的縝密,這一切都未言明,但對於觀眾來說,卻已經是不言自明了。

商陸喊了卡,沒讓再繼續演下去。

“今天收工,明天繼續。”

應隱還沒察覺到問題,“為什麼?時間還早,還可以再試一條。”

商陸淡淡地說:“狀態不對,再好好琢磨琢磨。”

助理遞上毛巾和吸管杯,應隱認真討教:“我想聽聽你覺得哪裡不對。”

“你的心裡,是不是很討厭阿柔這個角色?”

“確實。”

“你把她演得過於刻板印象了,”商陸的批評不留情麵,“從觀眾的角度,她的確不是一個討喜的角色,這是刻在人設裡的,如果隻是要你演出這一層討厭,那我不是非你不可。”

對待美女也太不給麵子了!

應隱喝了一口冰水降火,“那小島呢?他又是什麼地方不對?”

“一樣,你們兩個都浮於表麵。”

柯嶼沒有反駁。

“人物的衝突在身份認同層麵,是激烈、深刻、不動聲色的,不能排解、不能宣泄、不能改變,是長期以來,在阿寶和阿柔活著的每一天睜眼就客觀存在的痛苦,不是今天回到了中國、到了鏡頭前才出現的,阿柔對阿寶的每一句埋怨,都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說的,應隱,你處理的層次很多,但是你有沒有覺得,你太尖銳了,太刻薄了。”

應隱怔住,但很快便自覺陷入複盤和反思中。

“你演的,好像阿柔今天才抓到了機會,迫不及待地要在看客麵前傾訴出來,但是應隱,”商陸淡漠但認真:“日複一日的痛苦,是會讓人麻木的。”

因為麻木,所以被磨平了尖銳尖酸,隻剩下了瑣碎的絮叨,那種憤世嫉俗無能為力的委屈,被粉飾在這層麻木的溫和下了,隻在偶一瞬間、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微表情中被出賣了出來。

今天是正式開拍第一天,麥安言也在場,見應隱被指點得啞口無言,上前一步打岔:“商導,我們小隱——”

“我在講戲,”商陸淡淡地掀眸瞥了他一眼,“不需要你開口。”

麥安言的表情凝固住,但很快平複好自己,訕訕道:“……確實確實,抱歉。”

“柯嶼,”商陸轉向他,“你比阿柔痛苦得更久、更麻木,但麵對外孫女日複一日的絮叨、指責,你也遠遠做不到無動於衷,你有老年癡呆,但也沒有到混沌的地步,我希望你能給出更遲鈍的反應,那些痛苦、自責,是下意識的、本能的、經年累月裡寫進你神經的程序裡,你的意識還沒有察覺出痛苦,但你的臉上已經浮現痛苦了,反而當你意識到阿柔在指責你時,為了不讓阿柔難過,你反而開始控製自己,讓自己顯得無動於衷。”

柯嶼“嗯”了一聲,沒有給多餘的反應,呆得有些可愛。

商陸眉心微蹙,意識到他的不對勁,當著眾人麵,將手背在他額頭上貼了貼,低聲問:“發燒了?”

柯嶼隻覺得有點暈,反應了一會兒,又“嗯”了一聲。

商陸反思自己,仍舊是低聲溫柔的語氣:“是不是昨天晚上?”

柯嶼眨了下眼,遲滯地“嗯”了第三聲。

商陸拽住他胳膊:“身上疼不疼?”

應隱越聽越不對勁,眼睛也瞪得越來越大。

喂,你們注意點聊天場合好不好?!

柯嶼點點頭,講話沙啞:“疼的。”

“怪我。”

應隱快五雷轟頂,怪你?什麼啊?怪你什麼啊?!

“不應該縱容你的。”

救了命了!柯嶼竟然是被“縱容”的那一個嗎,是不是太欲求不滿了!

應隱臉都要紅了,一瞬間腦補出了太多不對勁的東西,但全劇組除了她,竟然都是一副適應良好見怪不怪的樣子!

柯嶼默默歎了口氣:“下次不跑了。”

本來就要來台風了,氣溫驟降,他為了找態,頂著風夜跑了二十公裡,腿是酸了,嗓子是啞了,但人也迷糊了。否則今天的戲不會處理得這麼粗糙。可見入戲不能一蹴而就,否則就會得不償失。

應隱:“……”

鬆了口氣的同時罵道:有病啊!

“果兒。”

盛果兒向前一步出位,“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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