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惜才之心02(1 / 2)

傅秋鋒堅信容璲生硬的怒氣是惱羞成怒, 他不動聲色地伸手去摸桌邊茶杯,心道容璲畢竟是皇家出身,自幼受規矩禮教束縛, 從前連豔書都沒看過,何談親自出門買上幾本,第一次做出這種有**份的行為, 有點禁忌的激動再正常不過。

傅秋鋒微微抿唇,實話實說道:“陛下儘管放心,臣什麼都沒看見。”

容璲咬牙警告:“你再敢提一句試試。”

傅秋鋒保證:“臣絕不會再提您念過如此粗俗的話本。”

容璲:“……”

容璲點的菜陸續上來, 他把筷子遞給傅秋鋒, 頗為慍惱地橫了傅秋鋒一眼:“林錚跟朕說, 若是你心情好起來,氣血通暢餘毒消散, 雙目自會複明,朕為搏你一笑可是絞儘腦汁。”

傅秋鋒一時五味雜陳, 故意擺了個禮貌的微笑:“臣經常笑。”

“是嗎?”容璲涼涼地說, “朕還以為你是褒姒,要朕為你做一回幽王,你才肯展露歡顏。”

傅秋鋒頷首:“臣不敢。”

“哼。”容璲嗤之以鼻, 他不再說話, 隻是偶爾向傅秋鋒那邊換過兩盤菜,告訴他名字。

沒有推杯換盞和互相吹噓的一頓飯通常用不了多久,小二最後上了果盤甜羹, 容璲惡劣地讓傅秋鋒伸出手, 往他掌心扔了塊剔透的晶體。

傅秋鋒下意識縮回胳膊攥緊了手, 掌心冰涼, 光滑的水一點點淌下, 順著手腕滑進袖口,他愣道:“……是冰塊?”

“嘗嘗。”容璲笑著推過去一碗冒著寒氣的冰飲,托盤上鋪著一層碎冰,中央的銀盞綴著鮮果蜜餞,周圍掛著層晶瑩的水珠。

傅秋鋒擦了擦手,拿起銀勺舀了一口,香甜冰涼入口即化,他用食指抹了下嘴角,甜意在口中久久不散,這感覺陌生而又熟悉,像不經意間發現了多年前的舊物,難免勾起些時過境遷的感懷。

他曾經無數次在皇宮的宴席上看見侍女送上的酥山冰飲甜點果子,但他那時隻能待在樹上,警惕著周圍可能的危險。

他其實也不嗜甜,年幼時更不缺這些零食,隻是今天細想,才突然覺得自己數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如此單調。

上一次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心緒不寧,是什麼時候來著?

傅秋鋒掐著勺子陷入沉思,片刻後皺眉道:“林前輩囑咐飲藥後應忌食生冷辛辣油膩。”

容璲忍不住撇嘴:“所以你想這事想了半天?”

“臣應當遵從醫囑。”傅秋鋒認真說。

容璲伸手把托盤夠回來不快道:“你有病,朕沒有。”

傅秋鋒好心地提醒:“陛下,冰飲食用過量會導致腹瀉,您剛才吃過一碗了。”

“嘖,要你多管閒事。”容璲無所謂道,“朕不怕冷。”

傅秋鋒隻當他是任性,自己捧著杯子喝熱茶。

容璲邊吃邊笑了一聲,語氣悠然隨性,像在講什麼故事一般:“朕小時候,沈將軍每次進宮,都會找機會帶朕溜出去玩,不過說是每次,其實沈將軍每年最多來個一兩趟。”

傅秋鋒靜靜聽著,對這位沈將軍好奇之餘,也預料到了容璲想必又要開始講他的困苦往事。

“天在水開店近百年了,沈將軍同朕說起過,有一次朕趁著宮裡舉辦宴席,偷偷鑽進王公大臣的馬車出了宮,到這裡買了碗一直想吃的冰飲,”容璲用勺子攪著已經開始融化的奶酥,“不過朕隻吃了一口,朕想著,應該帶回去讓娘也嘗嘗,那時朕真傻,連冰會融化都沒想到,等朕悄悄給娘送去時,它已經變成了一碗粘稠的湯汁。”

傅秋鋒注意到容璲的用詞,他並沒有說“母後”,傅秋鋒猶豫自己要接什麼話,但容璲似乎沒有讓他提問的意思,起身拍了拍手道:“走吧。”

傅秋鋒沉默的跟上,兩人取消了下午的行程直接回宮,容璲把傅秋鋒送回竹韻閣就去了禦書房,傅秋鋒隻能繼續給林錚當小工。

“怎麼樣,眼睛有什麼感覺?”林錚坐在藥臼旁邊打聽。

“還好。”傅秋鋒拽了拽紗布,“……有些癢。”

“正常反應。”林錚安撫道,“上一個小姑娘也這麼說。”

傅秋鋒狐疑:“前輩還收治過因幻毒目盲的病患嗎?”

林錚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沒有,她是彆的毛病,既然沒事那就繼續吧,這些藥搗碎之後,再來煉藥房拉風箱添柴火。”

禦書房內,容璲正在翻看今天的折子,指責傅秋鋒言行不端的足有三本,他隨手寫了個閱就扔到一邊,馮吉敲了敲門,稟告道:“陛下,頤王求見。”

容璲手裡的毛筆一頓,眼底閃過一抹隱晦的暗色,他把筆掛回筆架,折子也收到了桌下,摘了發帶往軟榻上一靠,懶洋洋地說:“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隻見一道頎長身影自庭中走過,被馮吉領至門口,那人玉冠墨發豐神俊逸,一身青衫鶴氅,衣緣滾著金邊,文質彬彬又不失高貴。

“微臣參見陛下。”頤王容琰行至榻前,端正提起衣擺跪下行禮。

容璲支起一條腿,半倚半躺地撐著腦袋,等他跪完了才揮手笑道:“免禮,快起來,朕和四皇兄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拘謹呢。”

“君臣有彆,臣豈敢造次。”容琰低頭退至一旁,笑容輕淺聲音朗潤,不疾不徐地問候道,“陛下近來可好?”

“當然好,不過幾個刺客,不稀罕了。”容璲伸手拍拍軟榻,“頤王府就在京中,你也不常來看朕,來一次就生分一次,坐,陪朕聊聊天。”

容琰用餘光瞟著容璲,容璲歪在那裡,領口一敞到胃,雪白的皮膚上散落著柔順的長發,他伸手從小幾上摘了顆葡萄送到唇邊,牙齒咬破那一層漆黑的果皮,淋漓汁水潤濕了嫣紅的唇,一截靈巧的舌尖卷走柔軟的果肉,隨即又皺了皺眉,纖長的眼睫微微一顫,露出些許嗔惱。

容琰悄然收回了視線,直視那雙蘊有萬般風情的眼眸,不知不覺便會失去冷靜,他古板地躬身行禮道:“這,臣不敢。”

“皇兄若要抗旨,朕可生氣了。”容璲嚼著葡萄含混地說,“……好酸。”

容琰深吸口氣,貼著軟榻的邊坐,請求道:“陛下,臣此來是想請陛下準臣一個月後出京一趟,參加岱州鳳翥居的書畫鑒賞會,不少書畫名家都在邀請之列。”

“你果然不是真誠來看望朕。”容璲看似失望地歎了口氣。

“臣是怕打擾陛下,不敢常來。”容琰連忙解釋,“若陛下不準,臣派家奴去買下幾本字帖也可。”

“朕怎麼會不準呢?”容璲大方地說,“朕知道皇兄最好此道,從前練字入了迷,餓昏過去都不肯放下筆,朕若不準你去,萬一你急出個好歹怎麼辦。”

容琰表情一僵,然後大喜過望:“多謝陛下!”

“屆時要朕為你調一隊崇威衛隨行保護嗎?”容璲問道。

“臣不打算大張旗鼓明麵前往,若臣言明身份,恐會為陛下招惹麻煩,況且臣的書友若是知道臣的身份,隻怕也不敢對臣的拙作如實批評了。”容琰赧然道。

容璲點點頭,打了個哈欠:“也對,那你就帶些王府侍衛自己去吧……朕倒也想出門,最近天氣越來越熱,過幾日朕也想想到何處避暑。”

容琰見他露出疲色,便要起身告退,手在榻上一按,軟枕下的書滑出一角,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封麵的字,《采花奇緣》。

“哦,這是朕最近打發時間的閒書。”容璲拿起來晃了晃,笑眯眯地望著容琰,“說起來,皇兄比朕還大兩歲,到現在府裡也沒個王妃,莫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不好明說?”

“陛下!臣醉心書道,終日與文墨為伴,並無中意之人,更不願傷害無辜女子,還望陛下理解。”容琰臉色刷地紅了,深深作揖。

“哈,朕開玩笑的。”容璲探出身子,指尖一勾容琰的衣領,把那本《采花奇緣》強行塞進容琰懷裡,“這本書朕送你了,等你交流回來,給朕抄一遍,讓朕也欣賞一番皇兄的書法。”

容琰攥著拳,好像把這種書帶在身上就渾身不適,更彆提親筆抄一遍,他咬了咬下唇,把目光從容璲一番動作敞的更開的衣襟上挪走,退後幾步道:“是,那臣先行告退了。”

“不再陪朕待一會兒嗎?”容璲不舍地挽留,“最起碼用過晚膳再走。”

容琰連連推辭,離開禦書房,隨行的侍衛正等在外廷門口,他大步走下台階,神色越來越惱,抬手把書拿出來甩給緊隨其後的侍衛。

侍衛匆忙接了,大略一翻,然後停在一幅兩個男人上下假山起伏的插圖上,眉梢一顫,驚疑不定地望著容琰。

“陛下禦賜的。”容琰咬牙道。

侍衛連忙合上書雙手捧起來。

“何其荒唐!”容琰低罵一聲,“回去燒了。”

侍衛頓時輕鬆,把書卷了卷彆進腰帶。

容璲打了個噴嚏,最近天氣其實也沒熱到何種程度,他重新拉好衣服紮上頭發,把窗戶全都打開,讓風吹散滿屋墨香。

全部奏折看完以後,已經到了黃昏,韋淵來禦書房找容璲彙報搜查進度,麵上並未有多少喜色。

“西北西南兩方無人的宮殿內外都已徹底搜查,並未發現密道,隻剩下東側停鸞宮一帶妃嬪的住所之內尚未搜查。”韋淵低聲說。

“停鸞宮不用顧忌,你和上官雩說一聲,私下搜查,畢竟她也不可能盯緊宮殿每個角落,還是以防萬一的好。”容璲揉了揉太陽穴,“如果宮中真有密道,那現在範圍已經縮小不少了。”

“那其餘宮殿要怎麼辦?”韋淵問,“屬下若帶人搜宮,恐會走漏消息。”

“那就調虎離山。”容璲說道:“朕明日宣布辦場春獵,把她們都帶走,你再派霜刃台輕功好的人仔細搜查。”

韋淵細微地停頓了一下,儘管是成語,他也是第一次聽見把後宮嬪妃比作虎的:“是,那屬下這便去停鸞宮。”

韋淵走後,禦書房又是一片死寂,這三年來送進宮的貴族小姐源源不斷,容璲看見那些空閒的宮殿一點點有了活氣,卻總是想起曾經荒涼的模樣,他與無數籠中之雀困在一起,在這座方圓有限的皇宮裡散發出無限的**,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窒息。

容璲感到有些頭疼,他起身走到門外,想了想,還是去了竹韻閣。

他不知道雙目失明的傅秋鋒會不會睡得很早,就放輕了腳步走到廂房,慢慢推開門,然後看見傅秋鋒眼前纏著一層薄薄的紗布,彎腰拿剪子不斷戳燭台上的蠟燭,燭火一晃一晃的,在昏暗的夜色裡把傅秋鋒的身影拉得老長。

容璲站在門前,問道:“你在玩火?”

傅秋鋒:“……”

傅秋鋒放下剪子回過頭:“沒有。”

他剛才點上蠟燭試探,靠近時眼前便會慢慢亮起,不再是一片沉重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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