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國公府03(1 / 2)

光滑冰涼的指腹按在鬢邊, 輕輕搔著一絲垂落的碎發,然後一點點向後伸去,捏了捏小巧的耳垂。

傅秋鋒眉梢一顫, 努力壓製自己躲開的念頭,他有種墨鬥在脖頸遊移的錯覺,帶來細微的癢意之下是習慣性的抗拒戒備, 但為了讓這個寵妃身份更加真實,他還是乖順地倚在了容璲的胸膛上,用清冷的五官和嗓音硬是擠出些許婉轉:“謝陛下恩典, 妾身自是知道陛下垂憐於我, 可齊將軍不是易於之輩, 三哥酒後糊塗,當麵辱罵齊將軍, 若是陛下因妾身一句話而放過三哥,齊將軍必會怪罪妾身。”

容璲也有些苦惱地歎氣:“你那三哥真會給傅卿惹麻煩。”

傅傳禮隻聽說了傅景澤冒犯陛下而被齊劍書抓去崇威衛大牢, 沒想到傅景澤還罵了齊劍書, 他不禁跪癱在地,頻頻擦汗,齊劍書當年可比傅景澤猖狂得多, 連王府世子的馬車都敢砸, 隻怕連容璲都要給他幾分薄麵。

柳知夏在一旁默默喝茶,表麵看來傅秋鋒和容璲親密至極,甚至讓人不忍直視, 但他瞥見容璲捏著椅子扶手的手背崩起幾條青筋, 想必被傅秋鋒坐著的那條腿壓力很大。

“陛下, 犬子年少無知, 驕躁無禮。”傅傳禮重重地磕了個頭, “老臣願親自登門向齊將軍賠罪,隻求陛下和齊將軍放犬子一條性命!”

“他年少嗎?他似乎比朕都大。”容璲輕哼一聲,“您年高德劭,齊將軍隻是後生晚輩,豈有讓您登門賠罪的道理?此事傳揚出去,對齊將軍和傅卿都不好,怎麼辦呢……”

傅傳禮聽著容璲舉棋不定的沉吟,稍稍抬起了眼,轉向傅秋鋒,彆無他法,隻能期望他再吹些枕邊風。

“陛下,妾身倒有一法。”傅秋鋒視線掃過傅傳禮,然後故作猶豫,“求陛下先赦免妾身妄議朝政之罪。”

“誒,朕既然讓愛妃在霜刃台供職,愛妃與朕論政,算不上妄議。”容璲縱容地攬著傅秋鋒的肩,“直說即可。”

“妾身抄寫卷宗時不慎聽見齊將軍與韋統領閒聊,說起他曾有個同僚戰友,人在南方邊關,書信難以通達,久未聯係分外想念,若能將此人調到京中,正可與他縱酒放歌,促膝長談。”傅秋鋒說道,“隻要讓齊將軍達成所願,他便不會再生三哥的氣了。”

“愛妃說的有理,不過京城還缺高級將領嗎?朕一向懶得管這些閒事,不如朕明日替你問問陳侍中。”容璲敲了敲扶手,“傅卿放心,崇威衛的大牢一天兩頓飯還是管飽的。”

傅傳禮一聽這話,傅景澤一向頓頓酒肉俱全,哪裡啃得了牢裡的饅頭,他暗中抬頭審視容璲,猜測容璲是不是故意以此威脅他,但見容璲陷在溫柔鄉裡和傅秋鋒對視的模樣,又實在懷疑不起容璲有這等心機。

“陛下,京中揚武衛大將軍一職正有空缺,齊將軍勇武過人,舉薦戰友也必定是不可多得的將才,老臣定當全力支持齊將軍,儘快整頓揚武衛為陛下分憂。”傅傳禮誠懇地說,“老臣稍後便約齊將軍商議此事。”

“也好,那省了朕的工夫。”容璲打了個哈欠,話鋒一轉,開始和傅傳禮柳知夏聊起無關緊要的閒事,什麼京城新演的折子戲,酒樓新上的菜式,青樓裡漂亮的琴姬,仿佛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閒話至正午,茶點甜食吃了半飽,容璲這才叫上傅秋鋒,懶散地起身道:“時候不早,朕有些乏了,愛妃,你的住處在哪兒?朕想去看看。”

“陛下這邊請。”傅秋鋒伸手引容璲出門,容璲走到門前,挑眉給了柳知夏一個眼神。

天色不如早上明朗,傅秋鋒一出門才發覺天空漫上一層陰雲,空氣潮濕悶滯,他和容璲在簷廊下散步,容璲照舊遣退了隨行的下人,和傅秋鋒一前一後走向後院。

沒離開正廳多遠,細密的水珠就砸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暗沉的天光讓人心底醞釀起鈍重的情緒,傅秋鋒尚未說話,就聽容璲一聲歎息混進了雨中。

“傅景澤如此不成器,卻有這般溺愛他的父親。”容璲的話裡有種鄙夷和微妙的嫉妒,又摻雜著濃重的毀滅欲,“若是砍下傅景澤的首級送給傅傳禮,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傅秋鋒想了想,道:“也許正是太過溺愛,才讓傅景澤如此不成器吧。”

容璲的目光斜斜刺過去,沒說話。

雨勢漸大,傅秋鋒抬起衣袖擋在頭頂,環視一圈,三條路每條都是新的,他看向容璲,眨了眨眼,接著嚴肅地說:“陛下,臣迷路了。”

容璲抿抿嘴,無奈地轉身:“先回去避雨。”

兩人沿路返回,快步到了正房簷廊下,外衫還是淋濕了些,容璲望著傅秋鋒,陰雨中的仍是少年模樣的傅秋鋒氣態卻成熟淩厲,把額角的碎發捋到頭頂時微微皺著眉,步入簷廊前先是抬眼看向房頂,又向周圍快速掃過,這才跟了進來,站到了容璲右側身後。

“卿淋了雨……”容璲轉頭,想問一句傅秋鋒冷不冷,他可以把外衫給他披上,但回頭的同時就看見傅秋鋒已經利落地把自己的外衫脫了下來。

“陛下小心受涼。”傅秋鋒把外衣披到容璲身上,“周圍沒有仆人,柳大人和襄國公應是談論要事,屏退了仆從,我們還是等等再尋人帶路或者送傘吧。”

“卿還真體貼。”容璲單手捏著衣領,笑了一聲,“襄國公對你和傅景澤天差地彆,你不會心生怨恨嗎?”

“臣隻是庶子而已。”傅秋鋒客觀地說道。

“嫡子庶子,不過天生的身份,王侯將相,庶人賤民,生病都會痛,年老都會死。”容璲嘴角勾出一抹嘲諷,“你為何不怨恨他?連朕都控製不了自己的恨,你是比朕還偉大的聖人嗎?”

“臣不敢。”傅秋鋒輕輕頷首,“臣並不想祈求任何人的愛護,臣也從未對國公府有任何期望,自然談不上失望怨恨。”

容璲仰頭望著灰蒙蒙的烏雲,嘖聲道:“也對,你跟朕不一樣,朕在欺詐和虛矯織造的脆弱幻夢之中沉溺了五年,直到朕醒來,那幻夢的餘韻仍然陰魂不散,像滲入骨髓的癮症,朕越是渴求,就越是憎恨,越是想要祓除,就越是剔骨剜肉痛徹心扉。”

傅秋鋒一雙鋒利的眉緊緊壓下,覷著眼在容璲身後投去莫名其妙的眼神,他暗忖說話的方式能不能簡單點,容璲憂傷仰望天空讓他有點害怕,生怕容璲一會兒再哭出來,然後說這是雨水不是眼淚。

“你想說什麼?”容璲察覺到來自背後的視線,轉頭問道。

“呃。”傅秋鋒小心地斟酌用詞,“您回去要喝碗安神湯嗎?林前輩的藥很有效,喝過之後絕對不會做夢。”

容璲靜靜地盯著他,傅秋鋒慎重且無辜地回望,半晌之後,容璲憤憤扭頭:“去找把傘,回房!”

傅秋鋒長舒口氣,連忙跟上容璲,兩人行至正廳門前,房門緊閉,他正要敲門,就聽見柳知夏正和傅傳禮說話,就暫停了敲門的手。

門內傅傳禮一聲推脫的歎息,幽幽道:“柳大人頭角崢嶸,更有鴻鵠之誌,非是老夫不肯相助,而是老夫已年逾花甲,數年前便辭官養病,如何再涉朝堂。”

“國公大人精神矍鑠,如今身體想必已然大好。”柳知夏溫聲勸說,“關內侯花甲始得昭烈帝重用,太公望古稀渭水初遇西伯,丈夫為誌,老當益壯,況且如今陛下正值用人之際,幾次與學生說起國公,朝野上下皆欽佩於您,若能得您輔佐,乃是陛下與百姓之幸事。”

傅傳禮在屋中踱步,靜默半晌,才繼續道:“且不說其他,天子出巡是為體察百姓疾苦,警醒百官作為,陛下若因巡遊而修建運河,耗時甚久,勞民傷財,豈不是本末倒置。”

“國公大人,修建運河一事是學生所提。”柳知夏輕聲笑了笑,拱手作揖,“聽言不可不察,工部眾官吏隻是精於工事,對當地民生並未深入考察,據學生所知,鶴州附近有千餘災民無家可歸,若在鶴州修建運河,朝廷便可在災民中征召雜役,發下餉銀糧食,同時救濟災民,運河打通之後,南北通商水運便捷,周圍岩州臨州等地也均能受益,此是惠及百姓之舉。”

“老夫知道柳大人一向心係百姓,那陛下可也是如此想?”傅傳禮沉聲反問。

柳知夏語氣不疾不徐,依然文雅:“子曰君而無諫臣則失正,木受繩則直,人受諫則聖,陛下願聽取臣的建議,決意開鑿運河,臣亦會時刻向陛下諫言,當以民生為先,我等為人臣子,為君分憂乃是職責所在,陛下在外有國公大人與學生這等敢於直諫之臣,在內有如公子……溫柔賢良之妃,必能創千秋之功業,享萬世之太平。”

傅秋鋒和容璲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兩人都對這場談話有些興趣,默契的沒有敲門,這會兒傅秋鋒聽到柳知夏提起自己時僵硬的停頓,突然有點後悔剛才沒打斷他。

“溫柔賢良啊。”容璲低笑一聲,促狹地瞥向傅秋鋒。

傅秋鋒心說柳知夏侃侃而談看著像忠臣書生,不過能睜眼瞎說出這話,看來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兩人又聽了一會兒,直到雨已經停下,屋內話音才落,襄國公態度已經鬆動,畢竟傅景澤還關著,這會兒能讓容璲高興的事做一件是一件。

傅傳禮坐在正廳裡沉思,柳知夏出了門,一扭頭看見站在一邊的容璲和傅秋鋒,嚇了一跳。

容璲瞟向房門,朝他豎起一根食指,比了個噤聲。

柳知夏點點頭,走出一段,才小聲道:“陛下,您不是和傅公子回房休息了嗎?”

“他在自己家迷路了,害朕陪他淋雨,想回來借傘,又不能打斷你們說話。”容璲涼颼颼地說。

柳知夏看了看容璲身上披著的外套,玩笑道:“這不正是展現傅公子溫柔賢良的時刻。”

傅秋鋒暗自翻了個白眼,然後客氣道:“不敢,柳大人憂國憂民,我思之倍感慚愧,枉食君之祿。”

柳知夏鄭重地退了兩步,躬身行禮道:“還是傅大人令我深感佩服,傅大人與陛下配合無間,雖處非道之位,被眾口之譖,溺於當世之言,仍無所動搖,此等堅毅正是我需學習之處。”

傅秋鋒嘴角微微一抽,退後還禮,也準備冥思苦想搜刮點什麼名言典故。

“行了,你們是真想結拜不成?”容璲站在兩人中間,各自橫了一眼,“柳知夏,你回中書省開會草擬聖旨。”

“是,微臣告退。”柳知夏收起笑意,點頭告退。

容璲把外衫脫下來還給傅秋鋒,傅秋鋒接了搭在胳膊上,細思片刻後問容璲:“陛下,霜刃台的報告,言之有物簡明扼要即可吧?”

“不然呢?朕已經受夠看大臣折子東翻西找查閱典籍了。”容璲反問一句,“趕緊回房,吩咐準備午膳,朕餓了。”

傅秋鋒沒忍住,偏頭笑了笑:“陛下學富五車,也有為難之時啊。”

“朕再為難也比你強。”容璲哼道,“不知愛卿有沒有興趣考個功名?”

“……還是不了。”傅秋鋒訕訕地說,叫了府中仆人帶他們回房。

傅秋風在國公府的住處隻是一處偏僻的耳房,原先用作倉庫,後來也收拾的匆促,隻有基本的家具,采光也不夠好,在陰雨天隻能點起蠟燭。

那仆人帶傅秋鋒到了門口,戰戰兢兢地彎腰低頭,唯恐容璲看了一怒之下降罪於他。

“讓廚房將午膳送到此處吧,陛下喜靜,無事不要打擾。”傅秋鋒吩咐幾句,讓仆人下去。

容璲在屋裡扇扇袖子,嫌棄道:“一股黴味。”

“也隻能請陛下暫時紆尊降貴了。”傅秋鋒簡單擦了擦椅子,點起蠟燭打開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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