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附骨之疽01(1 / 2)

傅秋鋒鮮少聽到陵陽王的名號, 頤王容琰在卷宗和傳言中出現的次數都比陵陽王多,比如容琰給誰題了字,或者在自家雕了什麼匾額, 又或者重金買了古早的名家孤本, 請了哪個書畫大師回府吃飯。

但說起陵陽王, 容琰與他一文一武, 傳言也隻有陵陽王今天又徒手劈碎了幾塊大石, 可見陵陽王本身無趣之餘, 眾人談及他也是諱莫如深, 罕有情報。

況且還有一點,宮中之人皆避而不提,先帝的子嗣取名均以王字為偏旁, 隻有陵陽王本名容翊,不在其列。

“陵陽王為何在此, 北山周圍已經被禁軍圍住,他不知陛下前來狩獵嗎?”傅秋鋒心有猜疑,方才那箭實在驚險,對著容璲所在的方位射箭,若是容璲受傷,便是直接算陵陽王謀逆行刺都不冤。

“朕也想聽聽他的說法。”容璲眼神不善,回望已經被趕來的禁衛軍獵殺的幾頭雄鹿,又帶了幾分狐疑的思忖。

林中樹葉發出異響,有人正用輕功趕下山來,韋淵拔起地上那支箭, 眉頭一緊, 指上用力把它捏斷了。

傅秋鋒一轉韁繩帶著容璲退後幾丈, 崇威衛已經圍了上來, 給容璲抬來休憩的軟榻,上方遮著華蓋,左右還備了矮桌和溫水。

“屬下未能及時趕至,請主上責罰。”韋淵在軟榻前跪下,握著那支箭低頭請罪。

容璲下馬洗了手,坐在榻上翹起條腿:“為何不跟在朕身邊?”

韋淵餘光掃了眼靜立一旁的傅秋鋒,並未把傅秋鋒的窘境說出來:“是屬下一時走神。”

“韋大人啊。”容璲語氣發涼,危險地警告他,“朕是何等的信任你,誰都可以欺騙朕,唯有你不能。”

韋淵緊抿著唇,身子壓的更低了些,正在猶豫要不要當眾說出原委,傅秋鋒清清嗓子替他解圍道:“陛下息怒,是臣的原因,臣叫住韋統領說了些話,耽誤了時間,臣也有罪。”

容璲斜睨他一眼,射箭的人已經下了山,緩步前來,氣息平穩從容不迫,崇威衛如臨大敵般上前警戒,待到那人的麵容逐漸清晰時,崇威衛們才神色詫異,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將此人拿下。

來人一身勁裝體格健碩,背著箭筒長弓腰佩彎刀,麵容俊朗五官深邃,長眉斜飛入鬢,一雙氣魄凜然的眼眸在陽光下隱隱透出暗沉的綠,被這雙眼睛死死盯住,寒意不自覺便會攀上脊背,仿佛麵臨的是山野間強悍無匹的惡狼,隨時會被按在爪下開膛破肚。

容璲招了招手,讓崇威衛散開,毫無懼色地抬頭對上那雙墨綠的眸子,冷然道:“六皇兄,彆來無恙啊,可朕的脖子最近倒有些不適。”

“微臣……”容翊在容璲麵前站定,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陰影,他摘下弓箭回手交到崇威衛手中,瞥了眼跪在旁邊的韋淵,慢慢拱手,單膝跪下,姿勢端正筆直,“參見陛下。”

容璲托著下巴俯視他,臉色慢慢緩和下來,然後拍拍韋淵的肩,悠然笑道:“六皇兄的箭術愈發神妙了,朕此時還能坐在這,恐怕是六皇兄手下留情,而且方才傅公子替你說話,此事就算了吧,不過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韋淵瞟向容翊,眼底翻過一抹怒意,認罪道:“屬下知罪,甘願領罰。”

“臣隻是想殺那頭鹿,讓陛下受驚,實屬意外。”容翊嗓音低沉厚重,有種不慌不忙的感覺,他仰起頭來看著容璲,“臣五天前就在山中狩獵,不知陛下到此,還望陛下恕罪。”

“隨你怎麼說吧。”容璲顯得興趣缺缺,隨口問道,“太妃身體還好?”

“依然康健,比箭偶爾還能勝臣。”容翊笑道。

“王府住的可還習慣?”容璲又問。

“臣從封地回京已經三年,早該習慣了。”容翊回答。

“那朕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容璲歪著身子倚在軟榻上,沒有讓容翊起身,招手讓傅秋鋒靠近些,在他耳邊耳語吩咐幾句。

傅秋鋒眉心微微一擰,有些不解,但還是點頭退下。

餘下的三人誰也沒有說話,韋淵感到一陣壓力,頻頻側目,容翊突然偏頭對他笑了一下,那張有些北方異域風情的臉笑起來帶著傲慢和挑釁,讓韋淵惱怒更甚,默默把手裡的斷箭又折了一半。

半晌之後,傅秋鋒拎著個編筐過來,道:“陛下,您要的東西在此。”

容璲直起腰,打開蓋子,伸手進去摸了摸,筐裡是一隻灰褐色的野兔,後腿係了根紅綢,皮毛有些硬,擼著不是很舒服。

“既然皇兄喜歡打獵,我們不妨比試一下。”容璲讓傅秋鋒把筐拿到容翊麵前,給他看了看,“朕放這隻野兔進山,一刻鐘後朕與皇兄再追,誰先獵到就算誰勝。”

容翊眼中一亮:“既是比試,必有輸贏,賭注呢?”

“皇兄若是輸了,朕的任何懲罰,你都要受。”容璲意味深長地輕哼,他俯身看向筐裡,手指拂過野兔的長耳,那隻野兔選的很是矯健,他的頭發順著頸側滑落,飄過一陣奇妙的香氣,讓容翊不適地躲了躲。

“臣若勝,又該如何?”容翊在狩獵上顯得信心十足。

“那你險些誤傷朕之事便一筆勾銷。”容璲許諾。

“好。”容翊一口答應,“聽聞陛下凡事都讓傅公子隨行在側,這次也要帶傅公子一起嗎?”

“自然。”容璲笑了笑。

“那公平起見,臣也想求一人隨行。”容翊微微頷首。

容璲問他:“何人?”

容翊瞥向氣悶的韋淵,朝他一指:“韋統領。”

韋淵終於忍不住,蹙眉低聲怒道:“陵陽王!臣有公務在身,恕不能奉陪。”

“陛下敢嗎?”容翊不理會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容璲。

“有何不敢?”容璲傲然揚頭,成竹在胸,張揚的笑意比過午的烈陽更為瑰豔照人,“皇兄,韋淵,都平身吧,跪在朕麵前,怎能與朕比試。”

“屬下遵命。”韋淵隻得接受。

“謝陛下。”容翊一抖衣擺站起來,對咬牙的韋淵道,“請韋統領指教了。”

四人命崇威衛放走野兔,傅秋鋒十分懷疑容璲此時的自信,容翊那支山中射來的箭已經超過四十丈,還能有那般力道,他自問要與這種狩獵高手比試,隻怕也難有必勝之法。

“愛妃信不過朕?”容璲看出傅秋鋒幾乎要掩蓋不住的憂慮,笑著調侃道,“放心,輕功而已,朕帶你飛。”

傅秋鋒抽抽嘴角:“陛下威武,臣怎會不信。”

一刻鐘過後,容翊對韋淵一招手,率先衝了出去。

容璲相比起來更加鬆散,和傅秋鋒不緊不慢地出發,傅秋鋒幾次猶豫,還是忍不住問道:“陛下,您難道想故意輸給陵陽王,好賣他個人情?”

“愛卿。”容璲深深歎道,“你這時又不懂朕了。”

傅秋鋒想不出容璲的目的,隻要誠實道:“恕臣駑鈍,而且您還讓韋統領隨陵陽王離開,若您遇到危險……”

“不用多想,朕一定會贏。”容璲眼中光彩攝人,“在山林裡,朕就是危險。”

傅秋鋒微微一愣,他似被觸動,有一瞬的震撼,他們已經接近山腳,容璲直接在他愣神時攬住他的腰,騰身而起,踏著一根樹枝躍入林中,幾個起落之後才把他穩穩放下。

“你好像很習慣。”容璲輕輕喘了口氣,“怎麼,飛簷走壁對你來說稀鬆平常嗎?”

“在陛下身邊,臣飛天遁地皆無所懼。”傅秋鋒定神對容璲拱手,笑著奉承幾句,“陛下輕功高超,飄然若仙,此行定能取勝。”

容璲搖頭無奈地咂嘴,單手按在一棵樹上,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指向前方:“那個方向,跟朕走。”

傅秋鋒不知道他如何確定,但還是跟上,問道:“為何不以輕功趕路?”

容璲瞪他一眼:“朕拎不動你了。”

“……是臣拖累陛下。”傅秋鋒意料之中地說。

“不過也不差這點距離。”容璲帶著傅秋鋒輕車熟路在林中穿梭,然後停在一片稍微平整的空地上,踩了踩厚實的落葉。

傅秋鋒忽然想起上次在滄沂山,容璲似乎很熟悉地形,天色暗下時也能辨認出下山的路。

“陛下,您……”傅秋鋒想問他為何不繼續追,但容璲抬手製止他的話音,緩緩蹲下,按上了地麵。

一陣微風憑空卷起,拂動了山地枯黃的落葉,鳥叫蟲鳴霎時一停,齊齊休止,窸窣碎響在傅秋鋒耳邊環繞,他仿佛置身在山風之中,容璲自身柔和而又凜冽澎湃的內力儘數散開,吹蕩起沉黑的衣擺。

傅秋鋒握緊了拳,幾乎無法控製自己下意識的提防,心裡敲響警鐘——這是他對頂尖高手才有的忌憚,也是遭遇致命危險時養成的警覺,他此時才得以窺得容璲真正實力的一角,容璲的氣息綿長輕巧,就像這山林的一部分,徹底融入草木鳥獸之中。

碎響漸漸連續,傅秋鋒愕然回頭,隻見無數長蛇從四麵八方向容璲彙聚而來,顏色各異,花紋絢麗,無論種類大小皆在他身旁挺起身子,伏低頭顱,詭譎而肅穆,像朝拜一座神聖的圖騰。

“捉住它,獻給朕。”容璲的聲音蘊藏著一種特彆的力量,能迷惑人心,能操縱精神,更能讓人陷落,他揚手灑出一蓬香氣撲鼻的粉末,那些蛇類像領了命令一般,各自散開,潮水般退去。

墨鬥從他腕上探出頭來,容璲用食指蹭蹭他的腦袋:“乖,你待在朕身邊,吃現成的。”

傅秋鋒瞠目結舌,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本領,他欽佩地說道:“陛下果真非凡人也……那些蛇能聽懂您的話嗎?”

容璲站起身來,隨手撣了撣衣袖:“你猜呢?”

神秘感總能增添人的魅力,何況是容貌絕佳的美人,傅秋鋒注視著容璲,獨特的功法讓他的氣息很難捕捉,更多了幾分引人探尋的**。

“是臣小瞧陛下了,臣告罪。”傅秋鋒微微錯開了目光,心跳有些加速。

“它們當然聽不懂,不過朕喜歡這麼說。”容璲上前拍了下傅秋鋒的背,拉著他坐在一棵枯木上,笑的稍顯狡黠,“朕摸那隻野兔時,在它身上灑了一種特殊香粉,朕所練禁術能驅使五毒,它們會去尋找與剛才的香粉同樣氣味的東西。”

“也是和貴妃娘娘所學?”傅秋鋒問道。

“是。”容璲坦然承認,“不過她偏好劍法,朕大概比她更精於此道。”

傅秋鋒沉默了一會兒,逐漸感覺到一股寒意,真實的寒意,他輕輕抬手偏頭小心地打量容璲,然後遲疑地請示道:“臣可能有些冒犯……”

“既然要冒犯,何必事先說明。”容璲笑眯眯地用手托腮,胳膊撐在腿上,歪頭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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