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腳步聲一停, 傅秋鋒走到榻前,蹲下慢慢坐在了腳踏上,側身回望容璲。
容璲抬手拂上他的後腦, 然後一寸寸地、輕柔地摸到脖頸,用舌尖舔了下乾燥的唇。
“陛下, 您不舒服嗎?”傅秋鋒儘量狐疑地問, 馮吉剛剛上了台階, 陳峻德候在門外,必然也能聽到。
“嗯?朕看起來哪裡不適?”容璲在他頸上揉了揉,然後壓住肩膀不容置疑地把傅秋鋒拉到懷裡。
傅秋鋒抬起胳膊撐住軟榻,馮吉進屋目不斜視鎮定自若地通稟道:“陛下, 陳侍中和曹將軍在外麵求見, 有要事啟奏。”
“朕不是告訴齊劍書了,朕任何人都不想見。”容璲打了個哈欠, 不耐地說。
馮吉誠懇道:“恕老奴自作主張, 是貴妃娘娘吩咐老奴,怕耽誤了朝中大事。”
“哼,如今貴妃也越發大膽了,看來朕真是寵壞了她。”容璲麵帶慍色,“也罷, 既然來了, 朕就聽聽有何要事。”
“陛下,既有人求見, 臣先回避吧。”傅秋鋒小聲央求。
“你休想離開朕!”容璲厲聲喝道, 坐起來攥住傅秋鋒的領子把他拉到身旁, 傅秋鋒歪著身子側頭靠在容璲肩上, 強忍彆扭, 打了個惡寒的激靈,容璲突然的吼聲連進門的陳峻德也嚇了一跳。
陳峻德驚得抽了口氣,看著傅秋鋒依偎在容璲懷裡,眼角的皺紋都抽搐起來,曹元正也暗自搖頭,兩人都不算年輕了,隻感覺成何體統,紛紛低頭彆開視線跪下行禮。
齊劍書跟進來,反手帶上門站到了門邊。
“微臣參見陛下!”陳峻德雙手伏地,顫顫巍巍地行了個禮,然後抬頭暗自端詳容璲。
容璲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陳侍中是連敷衍朕都不願了嗎?”
“陛下……何出此言啊?”陳峻德一愣。
“朕尚未讓你抬頭起身,你就敢直視朕,你是盯著朕看,還是盯著朕的龍椅看?”容璲聲音逐漸沉下,“陳峻德,你帶曹將軍闖進來,朕看你是要逼宮造反!”
陳峻德臉色霎時刷白,他誠惶誠恐地重新跪下,重重磕了個頭:“老臣豈敢,老臣冤枉啊!是老臣腰疾複發無法久跪,擅自動作觸怒陛下,隻望陛下看在老臣年邁力弱仍憂心陛下,冒死前來的份上,聽過老臣啟奏來意您再降罪。”
“陛下,陳侍中所言句句屬實,有恙在身還掛念陛下公務操勞,是我輩楷模,臣等都十分敬佩陳老先生。”曹元正跪在陳侍中旁邊,拱手激動道,“事關重大,臣也懇求陛下先聽陳侍中肺腑之言!”
“你還有何話狡辯?”容璲緊抿起唇,擰著眉頭,似在強忍怒意,他的手扣在傅秋鋒肩上,力道越來越重,把傅秋鋒的衣服都揪起印子。
傅秋鋒用餘光上瞟觀察了一下,抬手按住容璲的腿,輕聲委屈道:“陛下,您捏疼臣了。”
“都是朕不想看見的人,朕煩的很。”容璲鬆了手,拍拍傅秋鋒的背,傲慢地說,“你是朕的愛妃,朕賜下痛苦你也該感念恩德。”
傅秋鋒在心裡狠狠唾棄了一遍這個說法,順著容璲的力道趴臥下來,雙臂壓在容璲的腿上墊著下巴,容璲像撫摸一隻貓的皮毛一樣,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脊背,令人毛骨悚然的涼意隔著衣衫緩緩滲透。
他忍不住繃緊了肩胛縮縮脖子,容璲不輕不重地捏了下他的腰,細微的癢讓他頓時像被點了穴一樣僵住,把臉埋在了臂彎裡,隻求陳峻德少嘮叨幾句,趕緊結束這場怪異的煎熬。
陳峻德和曹元正暗自交換了眼神,麵麵相覷,本來話到嘴邊,但看著容璲在他們麵前表演**,竟然一時忘了開口。
“你們不是有事要稟?愣著做什麼?”容璲陰沉地對陳峻德說,“再敢隨意看朕的愛妃,朕把你們的眼睛挖出來。”
陳峻德連忙低頭,醞釀了一下語氣,沉痛且惱怒道:“微臣聽聞賢妃娘娘暴病,但醫術精深的太醫眾多,更有貴妃娘娘照看,臣自知不該妄議後宮之事,強忍人倫之痛,不曾打探分毫,但想不到坊間流言惑眾,竟敢妄自揣測陛下龍體是否安康,臣怒不可遏,這才情急上奏陛下,令齊將軍為難之處,老臣願向齊將軍賠罪道歉。”
“流言蜚語何須在意,陳侍中,你糊塗了嗎?”容璲冷冷道。
陳峻德叩頭苦口相勸:“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是大奕的根基!如今京中百姓人心惶惶,造謠者這是要動搖大奕國本,其心可誅,不能視若無睹啊!”
“那你看朕,有病嗎?”容璲隨手勾起傅秋鋒的一縷頭發,心不在焉地撥弄。
陳峻德不著痕跡地打量容璲,在他印象裡容璲固然荒唐,但還沒到當臣子的麵白日宣淫的程度,如今這豈止是有病,這是發瘋。
他斷斷續續地看了幾眼,還是不忍直視,謹慎道:“陛下精神煥發,正值青年有為之時,臣等相信滿朝文武一見陛下,謠言不攻自破,老臣鬥膽請命,陛下若將此事交給老臣查辦,老臣定當掘地三尺,找出始作俑者嚴懲不貸!”
“陳侍中啊,既然腰疾複發,何必如此兢兢業業事必躬親?不如回家休養,流言一事朕會交給合適的人處理。”容璲不耐地下了命令,又看向曹元正,“曹將軍的重要軍情呢?難道是聽陳侍中呼來喝去,當他的家奴護衛?”
曹元正臉色一僵,麵上尷尬,乾笑道:“臣隻是巧合有事要稟,遇到同來的陳侍中而已,臣麾下驍龍衛中郎將陸季家中遭逢變故,母親病逝,他欲回鄉奔喪,本要在朝中奏請陛下,但得知陛下不見朝臣,這才托臣代他向陛下請命,準他告假丁憂。”
“這也算重要軍情?”容璲聽完,像受騙一般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榻上小幾,震的茶杯翻倒,“打擾朕與愛妃的好事,陸季如此孝順,不如讓陸季與他母親一同去了吧。”
曹元正忙看了眼陳峻德,陳峻德意味不明地暗暗搖頭,他連忙請罪道:“陛下恕罪!望陛下三思啊!”
“陛下息怒,隻要陛下恩準,臣隨時可陪陛下敘話解悶,求陛下不可因臣而遷怒將軍,讓臣背上千古罵名。”傅秋鋒抬起頭哀婉地懇求。
“朕才不在乎。”容璲嗤笑,隨即猝不及防用力掀了榻上小幾,拽住傅秋鋒的衣領把他按在榻上。
傅秋鋒悶哼一聲,抬了下腿,馬上被容璲用膝蓋抵住,他沒刻意去演,不知道容璲接下來還要做什麼,真實的露出驚愕。
曹元正推了陳峻德一把,擋下砸來的小幾,茶杯糕點湯湯水水灑了一地,曹元正驚詫不已,一抬頭,隻見容璲眼中血絲彌漫,形容蒼白,看著傅秋鋒笑的樣子不像寵愛,倒像是要食肉飲血一般。
“陛下!”傅秋鋒掙紮,“這裡是停鸞宮,您還要與兩位大人議事……”
“議事?朕早就膩歪了,朕現在隻想要你。”容璲乾裂的嘴角在咧開的笑容弧度下崩開一抹血色,嘶啦一聲,把傅秋鋒扣緊的公服衣領扯開條口子,他眼瞼漫上妖異的紅,壓住傅秋鋒的胸前俯身輕聲道,“停鸞宮不是更好嗎?等貴妃回來,朕坐享齊人之福,誰還敢再提朝中的老家夥讓朕心煩。”
傅秋鋒頭皮一炸,容璲壓的他氣悶,撕開衣料時指甲劃的他鎖骨上下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抬高右手想要反抗,在容璲真假難辨的暴虐氣息下屏息相對。
右手臂上突然一緊,傅秋鋒愣了愣,感覺已經習慣了的涼意開始遊動,墨鬥從袖口探出腦袋,正好被容璲擋住,它靈性地看了看周圍情況,傅秋鋒彆開眼神,想摸一下它的頭安撫,但手指才抬起來,墨鬥就一扭頭繞開了,對著傅秋鋒的手指吐了吐信子,確定他沒有危險,又鑽回去睡覺。
曹元正在這出現場大戲下大驚失色,瞠目結舌,他心說瘋了,陛下是徹底瘋了,陳峻德真是老眼昏花,阿諛奉承都不講結合實際,對著這副模樣還能說出精神煥發!哪裡是什麼謠言,分明是事實。
一個清醒的皇帝還能勸諫,他知道後果,靠朝中局勢就能牽製皇帝的一時任性,但一個瘋了的皇帝,根本不會權衡利弊,也不在意權力江山,若是當場下令砍了他們,齊劍書就算實誠動手,那也是他們活該。
曹元正理智上來,很快看清這點,冷汗津津地悄然往後挪了挪,小聲道:“陳老先生……齊將軍!陛下還有正事,我等不能再打擾陛下,趕緊告退吧。”
“還不快滾!”容璲目光像凜冬寒風刮刺過來,陳峻德慌忙告退,容璲神情再變,看著扶腰起身的陳峻德燦然笑道,“走的這麼慢,兩位不如留下來,朕的愛妃有人看著,可是很興奮呢。”
“陛下……不要,求您。”傅秋鋒楚楚可憐地抓住了容璲的袖子,他用力擠了兩下眼睛,可惜實在擠不出眼淚,隻好用另一隻手擋住了臉嗚嗚乾嚎。
曹元正扶上陳峻德就衝出大殿,出了門,陳峻德也健步如飛起來,兩人奪路而奔丟帽落鞋,文武大員的風采在此刻全拋到腦後。
“荒唐,荒唐至極!這算什麼皇帝!”陳峻德捋著胡子低聲罵道,“豈有此理!”
“老先生,慎言哪。”曹元正連忙左右看看,與他站遠了兩步,小聲提醒,“陳侍中,您不覺得陛下的樣子不對嗎?他麵色灰白,時怒時笑,一改往常退讓……是否,是真中了巫蠱厭勝之術?”
“不可能!”陳峻德立馬斷言,拱手道,“天子自有上蒼庇佑,什麼巫術能動得了?那等無稽之談,曹將軍竟也相信嗎?”
“可這……”曹元正驚疑不定,欲言又止。
“陛下一直在貴妃宮裡。”陳峻德有所暗示,“恐怕是縱欲氣虛,唉,老夫女兒怎就病了,若是她無礙,她定會勸諫陛下修身養性。”
“也是,賢妃一病,陛下就在停鸞宮住下,都不曾去看望,到底是賢妃忠言逆耳,不得咱們陛下心啊。”曹元正疑慮稍減,搖搖頭,“陳老您也放心吧,賢妃娘娘吉人天相,有太醫院和民間奇人會診,她定會早日痊愈。”
陳峻德陰沉著臉,沒輕鬆起來,馮吉在前方等著,他們正要整理衣衫繼續走,花園斜裡突然跳出一個人,兩人皆是一驚,卻見邁過灌木叢的來人是貴妃上官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