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君臣01(2 / 2)

朝臣們此時已經不再淡定,有的大為震驚,有的露出喜色,有的頻頻擦汗,更有的兩股戰戰,臉色蒼白。

容璲打量著陳峻德,陳峻德還在強裝鎮定,察覺了他的注視,低頭稱讚道:“陛下以雷霆之威掃除叛逆,微臣深感佩服,大奕明君如您,是臣等之幸,百姓之幸!”

官員們又是一陣附和,容璲等他們說完,揮手道:“眾卿,莫要太早奉承朕,這才隻是開始,馮吉,把折子發下去,給他們好好看看。”

馮吉依言將一筐奏折搬來,依次遞給官員們,許道業收了一本,打開草草一看,偏頭對尚書令苦笑道:“有人參老夫消極怠工,你呢?”

“……說我過壽鋪張浪費。”尚書令麵露尷尬,“唉,慚愧啊。”

前列的官員尚能反思,後排氣氛卻漸漸凝滯起來,其中一個文官收到了一摞折子,顫顫巍巍的抱著打開一本,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大殿上。

容璲撐著額角斜靠在龍椅上,看戲似的默不作聲,反而讓群臣越發戰栗不安。

“陛……陛下,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啊!”那個文官終於受不了這種沉默的氣氛,在一堆奏折裡膝行幾步,叩首痛哭。

容璲看著他的緋色朝服,想了想,這人應該是工部的五品官員呂深,也在暗一帶回的那些證據當中。

“工部呂深,工部常和順,鴻臚寺曾承平……”容璲慢慢點了幾個名字,被點到的無不驚惶失措,“來人,除了他們的烏紗朝服!”

“陛下饒命,臣一時糊塗,臣是受人蒙騙啊!”

“臣冤枉,這些彈劾皆是無稽之談!”

殿上侍衛上前製住被點到名姓的官員,有的懊悔認罪,有的拒不承認,無論態度如何,都被剝去朝服外衫和官帽,壓到禦前跪下聽候發落,其餘眾臣在喊聲中竊竊私語,看向容璲時不禁多了前所未有的驚訝和探究。

馮吉發完了一圈折子,陳峻德沒撈到一本,但他臉色卻越發難看,他在工部的親信幾乎全被拔除,工部尚書捏著朝笏,低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哎呀,差點忘了您的。”馮吉帶著和善的笑容走回陳峻德麵前,把筐遞給他,“給您的折子太多了,雜家怕您不好拿,就把筐留給您了。”

陳峻德手一抖,接過來時砰地砸落在地磚上,滿朝文武無論是幸災樂禍還是唏噓不安都忍不住投去眼神。

“這些……都是一麵之詞。”陳峻德撈起一本折子,上麵參他藉由女婿喪葬收取賄賂,他不用再看,閉了閉眼,也知道容璲今日勢必要清算他了,“老臣侍奉先帝,自十八入侍至今,鞠躬儘瘁不敢有絲毫懈怠,陛下難道要聽信栽贓構陷就降罪於老臣嗎?咳咳……”

他滄桑至極地捂著嘴咳嗽幾聲,滿臉皺紋神色哀戚,倒真有幾分叫人不忍。

“陳大人不妨再往下找找,學生向來坦蕩,就直說了,學生也寫了一本。”柳知夏挑眉溫和地說,“您的得意門生,岩州刺史劉茂學,挾權倚勢,肆虐逞威,私設苛捐雜稅橫征暴斂,致使岩州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劉茂學更侵吞朝廷下發的賑災款項,每年向您行賄白銀數萬兩不止,其餘更有不易追查的奇珍異寶古玩字畫,學生上次去您家,那價值千金的青瓷瓶就明晃晃擺在博古架上呢。”

“岩州刺史確實是老夫的門生不假,但老夫與他不過偶爾書信往來,不曾有收受賄賂之事,至於博古架上那些,都是隨處可見的便宜擺件,柳大人怕是不懂,不信大可以讓人到寒舍鑒定。”陳峻德強硬道。

“現在去恐怕晚了。”柳知夏緩緩偏頭看向工部尚書,“您三天前將此物贈予龔大人,不知龔大人有沒有合適的地方擺。”

工部尚書暗暗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確有此事!罪臣願如實招供,隻求陛下饒臣一命!”

“你!”陳峻德惱怒地一拂袖,“信口胡言單文孤證,豈能定老夫的罪?”

“柳卿所言,句句都是禁軍崇威衛,霜刃台,大理寺,禦史台,眾多衙署共同派人暗中查訪所得證據,豈是單文孤證?”容璲起身,厲聲斥責道,“朕派了那麼多人,耗費一年有餘才得以接近刺史府這座銅牆鐵壁,你的得意門生就差在岩州登基稱帝了!”

眾官員們各自對視幾眼,齊齊道:“陛下息怒!”

見到容璲確實有意懲處陳峻德,平日跟陳峻德不對付的大臣們也終於敢於開口,各自不再匿名彈劾,直接上前細數陳峻德罪狀。

陳峻德在這陣聲浪中晃了晃,頹然倒地,無語長歎。

“從即日起,罷免陳峻德門下侍中之職,抄沒家產,押往大理寺聽候審理。”容璲肅聲下旨,他走下禦台,群臣紛紛躬身,等侍衛除了陳峻德的官帽,還能留下不慌的人都在心中叫好。

站在左側第一位的是一直沒有說話的傅傳禮,容璲調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個親和尊敬的笑:“襄國公。”

“臣在。”傅傳禮早就知道了容璲的打算,迫不得已,隻能裝作驚喜又為難。

“門下侍中之位責任重大,不宜空懸,朕現封傅卿接任此位,掌丞相印信,與柳卿共同查辦陳峻德貪贓枉法肆奸植黨一案。”容璲親自走到傅傳禮麵前,語重心長地握住傅傳禮的手,“傅卿年事已高,朕本不該再擾您清靜,但危難之際朕隻想到您,也隻信得過您能匡正綱紀,撥亂興治,不過諸事雖勞,但也請傅卿務必注意身體。”

傅傳禮一聽容璲讓他注意身體,總覺得這更像讓他早點去死,好委派自己人接任,他被容璲捏著把柄,實在無法,隻能感激涕零地跪下謝恩:“陛下如此客氣,老臣不勝惶恐,隻要陛下需要,老臣這把老骨頭就能堅持得住。”

“那是最好不過了。”容璲扶起傅傳禮,笑得十分真誠燦爛,再一轉臉麵對眾多朝臣,瞬間又冷肅淩厲起來。

“諸位愛卿,朕向來寬容,喜歡直言進諫的賢臣良將。”容璲負手走回禦台上,轉身麵對文武百官,“不僅是陳峻德,還有馮豹威,更有暗中謀劃假借病逝的先太子之名興亂造反的逆黨,與這些人有關聯的不在少數,眾卿有知情彈劾者,核查屬實,予以嘉獎,核查不實,不予追究;有被迫附逆者,遭受牽連者,至碧霄宮自述原委,坦白從寬。”

“臣等謹遵聖喻。”傅傳禮帶頭跪下,朝臣又是一片附和。

“還有,各衙署閣部自查有無細作內奸,有無苛政陳規,有無失職怠職,其餘眾卿,當反躬內省,有過改之,無則加勉。”容璲默默深吸口氣,感覺有些疲憊,放緩了語氣,“眾卿平身,朕知道諸位愛卿,文武百官,大多都是夙夜在公,恪儘職守的國之棟梁,朕有諸位輔佐,大奕必享盛世太平。”

眾臣起身的同時都覺錯愕不已,心道容璲怕不是真中邪轉性了,這話說的像話嗎,這哪是沉迷酒色的暴君該說的話!

傅傳禮又是一陣稱讚容璲聖明,容璲揮手退朝散班,臨走前又囑咐道:“有要事至禦書房再奏,最近京中風言風語,致使百姓惶恐不安,記得出榜安民以正視聽。”

傅秋鋒靠在紫微殿外,等到官員們陸續離開時,才恍然發覺自己已經站的有些腿疼,天氣炎熱,氣血虧虛,他抬手擦了擦額上冷汗,慢慢撐起身子,微微吐了口氣,還是沒板住嘴角的笑意。

他第一次見到身著朝服端肅的坐在龍椅上的容璲,不再故作昏庸等待時機,這張龍椅也不再是禁錮枷鎖,而是登高望遠的基石,被他評價為不像皇帝的容璲,此時他卻忽而想著,沒有比容璲更好的皇帝了。

容璲接下來還要去禦書房議事,傅秋鋒決定先不要打擾,等朝臣走的差不多了,才緩步走下台階,他有些頭暈,暗忖離天垣門這段距離應該能走得動,但才離開紫微殿沒幾步,眼前就開始發花。

容璲在紫微殿歇息片刻,喝了杯茶潤喉,再走到空無一人的大殿時,一陣突如其來的悵然隨著寂靜將他徐徐淹沒,三年來的心頭之患鏟除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是太子餘黨,他正把這張龍椅坐的更穩,權力和隨之而來的東西似乎正占據吞噬著他從前的仇恨。

這是正確的路嗎?

容璲揉了揉發緊的頭皮,想摘了平天冠,走出紫微殿時眨了眨眼,隨即又氣又無奈,快步下了台階,衝到搖搖晃晃蹲下的傅秋鋒身邊,一把攬住他的肩膀。

“朕說了不讓你到霜刃台,你還出來乾什麼?你就不能好好躺在床上養傷嗎?能不能讓朕省點心?”容璲一連串責怪下來,語氣越來越輕,“唉,朕送你回去。”

傅秋鋒扶住額頭,靜坐了一會兒,對容璲歉疚地笑:“抱歉,臣隻是想說臣不用宮女伺候,但沒在路上追到您,您送臣到天垣門就好,轎輦還停在那裡。”

容璲小心地扶他起來,心情有點複雜,又不甘心這麼認輸,倔強道:“朕賞給你的,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可蘭心閣也住不下啊。”傅秋鋒搭著容璲的肩小聲道。

“她們晚上就回去。”容璲陪他放慢腳步。

傅秋鋒想不出什麼再拒絕的理由,但仍沒放棄下次有機會再勸,等容璲陪他到了天垣門,才催促道:“陛下,您還要去禦書房,就不用再送臣了。”

“你都聽見了?”容璲抿了下嘴,放開傅秋鋒盯著他。

“是,還請陛下恕罪。”傅秋鋒點點頭,轎夫抬著轎子小跑到傅秋鋒身邊,傅秋鋒扶上轎輦,剛要抬腿,想了想,抬頭對容璲笑道,“陛下是臣所見的,最好的皇帝,臣十分仰慕您。”

容璲心跳稍快,下意識地乾咳一聲,手抬至唇邊又飛快放下,眼神掃過地磚的縫隙,再抬起時,傅秋鋒已經上了轎輦閉目養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木頭的直球

打完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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