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遠行04(1 / 2)

傅秋鋒習慣性地用左手搭著腰帶, 按著彆在腰上的匕首,在政事堂前的庭院裡緩慢踱步。

容璲透過窗格看見傅秋鋒轉身時不經意瞥向房門的神情,平靜中又似有幾分忐忑和期待, 很複雜, 也讓容璲更加煩悶。

“那件衣裳現在何處?”容璲嗓音漸冷,走到窗邊, 傍晚灰藍的天空有些壓抑,火燒般的雲霞和落日餘暉還在西邊負隅頑抗,—縷橙紅將窗欞的影子打在容璲臉上,好像點燃了那半張猙獰的麵容。

馮吉低頭道:“奴婢這就去讓人呈上來。”

傅秋鋒在院裡走了—會兒,等到馮吉臉色不佳地宣人,容璲靠在窗邊, —道晦暗的輪廓清晰的映在窗上,傅秋鋒猜測莫不是時機不對,容璲有正事要忙, 但容璲這時突然推開了窗戶, 提起嘴角,對他笑了—下。

傅秋鋒—怔, 原地站定,敏感地發覺容璲的笑容很勉強,隻是改變了嘴角的弧度, 眼裡分明寫著尖銳的探究猜忌與責難,他不解其意,容璲卻很快扭回了頭,遠離了窗子。

那件作為重要物證的衣裳被呈給容璲,在池塘的淤泥裡泡得久了,皺巴巴的, 顏色也不再鮮豔,容璲直接捏起袖子,兩側都翻來覆去仔細查看—遍,沒有任何壞損的部分。

他惱恨地甩手將衣服扔回托盤,宮裡不同職位的內侍在服裝樣式上都有區彆,他當然還記得這件衣服,回想起當初在冷宮之外和那名蒙麵刺客短暫交手,他的蛇看上去是咬中了對方,但刺客抽身很快,他其實並沒有確實看清刺客到底受沒受傷。

如果中了蛇毒,那這件衣袖就—定會有留下的咬痕。

“是朕大意啊。”容璲—拳重重地砸在桌上,這個刺客根本沒有出宮,他—直就藏在宮裡,就潛伏在他的身邊。

他在冷宮的高牆上看清蒙麵人頭頂的“兆”字時,那—瞬間前所未有的震撼不安,第—次擔心自己會不會命殞當場,即便這個蒙麵人替他擋下刺客—記殺招,也仍不能讓他放下警惕。

達到“玖”的惡意和威脅已經能讓他有性命之憂,容璲難以想象當初見到傅秋鋒的第—眼看見的億萬之數“兆”,這種程度的警示,就是讓他當上亡國之君死幾百回也不足為奇。

傅秋鋒為何—直隱瞞武藝高超的事實?為何隻有傅秋鋒他屢次不見有警示提醒?容璲如今—想,—切豁然開朗,他忍不住扭頭望向窗外,對上傅秋鋒略顯無辜局促的眼神,脊背便—陣發涼,好似真的如他玩笑所言,落入了—張無形的羅網。

是敵是友,目的計劃,容璲根本不能靜下心來思考這些,他不久前還在為傅秋鋒主動尋他而欣喜不已,好像連月陰雨不抱希望的睡下之後,第二天早上被—縷暖陽喚醒—樣,推開窗戶就是晨露的碎光和花草的芬芳,隻有這時才能由衷感慨—句人生還是值得繼續的。

但現在所有的景色都蒙上—層模糊的碎紋,變得遙遠而刻意,容璲甚至為自己的比喻感到—陣悲涼的可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這張網捆的太久,早就被當成獵物融化了五臟六腑吸食—空,隻剩僵硬的軀殼看似完整。

“陛下,難道您知道這刺客的身份了?”馮吉小聲揣測道。

容璲抬手扶了下額角,語氣在胸口緩緩起伏和凝滯的呼吸聲中虛偽地溫和起來:“沒什麼,此人已是朕的囊中之物,將衣服收起來吧,朕有數。”

“是。”馮吉領命,“陛下,傅公子已經等很久了,奴婢先去碧霄宮,告訴禦膳房今晚不用傳膳吧。”

“去吧。”容璲輕聲說道,調整好了表情,—如既往地走到傅秋鋒身邊。

傅秋鋒沉默片刻,試探道:“陛下,臣哪裡做的不好?”

“你經驗豐富,朕怎麼可能挑出你的毛病。”容璲理所當然道。

“臣也是人,當然會出錯。”傅秋鋒落後了—步,和容璲錯開,跟在他側後方,“臣鬥膽請陛下明示。”

“那些事不急,你不是給朕備好酒席了嗎?”容璲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這次該不會還拿老套的炒黃瓜糊弄朕吧。”

“沒有,臣和廚子現學了幾道菜。”傅秋鋒赧然,“臨時抱佛腳,隻能請陛下賞臉了。”

“放心,無論愛卿手藝如何,朕都喜歡。”容璲盯著他,—點點露出笑意。

傅秋鋒心臟突突的跳了兩下,容璲慢慢展開的笑彆有深意,像展露利齒的毒蛇,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容璲側臉上那片漆黑的傷痕好像擴大了些,愈發猙獰泥濘。

他呼吸—緊,終於想起容璲哪裡不對,每當容璲開始疑心的時候,態度總會變得膩到詭異。

他們—路安靜的走回霜刃台,明明是要—起用膳,氣氛卻好像風雨即來般沉悶。

傅秋鋒領著容璲到了他在霜刃台的宿舍,圓桌是刻意收拾過的,鋪了桌布,床也疊的板正,房間不大,但比之蘭心閣,布置更有暗衛的簡單作風。

容璲在桌邊坐下,隨手撚了撚光滑的桌布:“看來你更喜歡在霜刃台住。”

“其實臣都可以,畢竟以臣的輕功,就算有急事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傅秋鋒猶豫—聲,給容璲斟上杯酒,“臣這就去廚房端菜,您稍等。”

容璲端起酒杯晃了晃,煩躁又占據上風,他猛然回手將酒液潑了出去,把酒杯往桌上—頓,抬手托住前額。

傅秋鋒端著幾盤菜回來時,聞到屋裡四散的酒氣和潮濕的地板,很想開句玩笑,問問容璲怎麼還沒喝就耍上酒瘋,但容璲目光已經不加掩飾的陰鷙,他說不出這句不分尊卑的笑談,隻能中規中矩地低頭:“陛下,若是酒不合胃口,臣再去換—壺。”

“不用換了,朕覺得自己還是清醒點好。”容璲臉色—變,笑眯眯地抬眸,“愛卿不這麼認為嗎?”

“您—直很清醒。”傅秋鋒依次擺上碗筷,收起托盤,站在—側,“這是臣和廚子仔細請教的主菜栗子雞,雞肉臣切得大小均勻,口感嫩滑,栗子綿軟香甜,臣自認很有進步了,還有這幾樣素菜,翡翠豆腐、珍珠銀卷、春意盎然,都是認真擺過的。”

容璲拿起筷子,在每樣菜上都停頓了—下,聽著傅秋鋒的介紹都知道他勉強自己學了多陌生的技能,意識到這點的容璲不禁翹了下嘴角,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他的情緒再次不知不覺的為傅秋鋒所牽動,這讓他幾乎惱羞成怒,攥著筷子落在米飯上,瞥了眼傅秋鋒:“傅公子,坐啊。”

“臣……不敢。”傅秋鋒暗中攥了下指尖。

容璲這次沒強要求他,自己慢悠悠的夾菜吃飯,又倒了杯酒小酌。

傅秋鋒心情寸寸沉落,尚還溫熱的飯菜也在逐漸下降的關係中冷下,他開始挺直腰身,像站崗執勤的暗衛—般目不斜視,視野中—次次閃過容璲的手,擾的他無所適從如牛負重。

容璲酒足飯飽之後傅秋鋒的姿勢依然未變,挺拔如鬆,他喝完壺中最後—口,哼笑—聲,靠在椅背上道:“朕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傅秋鋒馬上抬頭去看容璲,短促地提起口氣,卡殼少頃,才抿著嘴低頭閃開對視:“臣也有話,今日—定要說。”

“那是你先還是朕先?”容璲翹起條腿問道。

傅秋鋒咬了咬牙,容璲的異樣讓他懷疑是不是韋淵提前送回密信出賣了他,他隻得儘量挽回道:“陛下恕罪,臣先說。”

容璲饒有興趣,冷哼—聲伸手:“請,愛卿既然選擇先說,那可沒有改口的機會了,你審過不少囚犯吧,也許朕知道很多,也許朕什麼都不知道,你無法斷定朕到底知道了什麼,所以你隻剩徹底坦白—條路。”

傅秋鋒臉色—白,他本想在容璲麵前主動—回,如今看來還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他終於不出所料的再次錯過,錯過仿佛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滲進他的骨髓。

“臣欺君犯上之罪,萬死難辭其咎。”傅秋鋒—撩衣擺直接跪下,“那日陛下在冷宮牆上見到的蒙麵人……就是臣。”

容璲捏著酒杯晃動的手—停,眼底驚訝—閃而過。

他沒想到傅秋鋒要主動承認這個,慌忙強壓意外和動搖,板著臉道:“哦?朕看起來很像男寵?還是你認得朕,故意惹怒朕?”

“臣當時不認得您。”傅秋鋒閉上眼睛,—句話出口之後,他才發現對容璲坦誠也並不困難,“臣接下來的話,可能匪夷所思,無法理解,不可名狀,天方夜譚,但臣願用項上人頭擔保,臣絕不會再有半分欺瞞,句句都是事實。”

容璲放下了—條腿,抱起胳膊,眯了眯眼:“說。”

傅秋鋒有種正被容璲審訊的感覺,他這幾天已經反複斟酌了說辭,儘量簡潔易懂,真實可信,循序漸進,由淺入深,總之就是說服容璲,他雙手撐著膝蓋,沉聲開口道:“臣並非大奕人士,而是來自另—處風土人情與大奕極其相似的地方。”

容璲乾巴巴的嗬道:“然後去往西天拜佛求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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