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飛光01(1 / 2)

容璲的情緒還在發酵, 從沉澱的記憶中醒來的那一刻起,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安穩沉睡的傅秋鋒,他在夢中所有的頹喪憤怒都變得無關緊要, 隻想狠狠抱緊傅秋鋒,讓他不要再從眼前消逝, 又生出一絲絲酸澀的懊惱, 懊惱自己為何沒早認出傅秋鋒, 懊惱傅秋鋒為何沒認出他。

“朕是有種奇怪的直覺。”容璲側身枕著手臂注視傅秋鋒, “你也做了一個夢?”

“是啊, 準確的說,是找回了一段記憶。”傅秋鋒笑了一聲, 自嘲道,“我那時,大概沒徹底斷氣,還隱隱約約聽見了你的哭聲, 我也算命大。”

那些夢境中的東西終於清晰的刻進他的腦海,他想起自己在湖邊睡了一覺, 等醒來時, 那些足以致命的內傷和外傷都痊愈無蹤,他茫然爬起來, 看著明媚的天光下澄如明鏡的湖麵, 湖中倒映著他冷沉的臉色和堅毅的眉眼,還有一如往常似火熱烈的驕陽。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對布料上那些浸著血跡的口子困惑不已, 但又什麼都想不起來,隻記得自己解決了一個通緝犯,回京路上經過湖邊, 暫做修整睡了一夜。

也許是敵人的血。

他的意識好似自己找好了理由,他最後看向那條手帕,勒的很緊,讓他整條手臂都發麻發涼。

也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他莫名其妙地拽開了手帕,隨手扔在了地上,轉身離去,回到大嶽的京城。

“我大概算重新認識你一回了。”傅秋鋒解釋了一下他為何沒想起容璲,語氣輕鬆,藏著點慶幸和調侃,“你哭的很傷心,像過完年節被沒收壓歲錢似的。”

容璲冷冰冰的怨念針紮般猛地投到傅秋鋒臉上,他翻身坐起來盯著傅秋鋒,怒道:“要緊的不及時想起來,不重要的倒是記得清楚,你的腦子被翠綃香燒壞了嗎?傅老壯士?真是越來越大膽放肆了!”

傅秋鋒被他這一聲咬牙切齒的稱呼叫的心虛,抬手捂著胸口半真半假地虛弱咳嗽,無辜道:“您不喜歡臣大膽放肆嗎?”

容璲語氣一滯,想起傅秋鋒忍耐的眼眶泛紅的模樣,故作無所謂地扭頭道:“隨你的便……朕特許你叫朕的名字,或者夫君也行。”

傅秋鋒想了想,自己打了個激靈,乾笑道:“陛下,還是以往的稱呼習慣,現在要改,臣反而不適了。”

容璲眼簾一眯,氣急瞪他:“提完又反悔,你就仗著受傷朕不能拿你怎樣吧!”

傅秋鋒心說平時也沒見您怎樣,他板起臉把話題轉回正路:“其實臣十分不解,為何這段記憶會平白消失。”

容璲冷哼道:“朕也想說,如果你早能認出朕來,朕何必要費時費力試探你!朕早就挑明朕覺得你像一個人,你難道一點沒反應嗎?……朕的手帕可不是誰都給的,你竟然隨手扔了!”

“都是臣不好!”傅秋鋒順從地認錯,話鋒一轉,“陛下,也不是臣有意忽視您,難道您不也現在才發現我們見過嗎?”

容璲微微一愣,複雜的心情這時才冷靜下來不少,皺眉道:“朕以為你早就死了,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還不讓朕看你的臉,隻憑朕年少時對一雙眼睛的印象,當然一時沒猜到。”

“……那為何我們現在又全都想起來了呢?”傅秋鋒提出疑問,用餘光瞥了一眼容璲,發現容璲嘴角好像被咬破了一點,輕微的紅腫,臉側黑發散亂,眉頭緊鎖甚是不快,他不禁也摸了摸嘴唇,仿佛之前舔舐啃咬留下的灼熱還未褪去。

容璲無意識地用嫣紅的舌尖碾過唇畔傷處,張口輕嘶一聲。

傅秋鋒眼神頓時閃躲起來,在容璲的唇齒和其他地方來回搖擺,夕陽的餘暉暖洋洋的灑在窗邊,床上光線昏暗曖昧,讓他不自覺想起他們之前的荒唐放縱,頓了半晌,也沒組織好一句正經話。

“所以,你的意思是,某種原因讓你與朕同時回憶起澈月湖邊的往事?”容璲見他不說話,自己接道,舌尖還綿密的疼,他靈光一閃,回想起夢中的感覺,“可能是血?我們吞下了彼此的血,也許因此建立了某種聯係。”

“啊……嗯。”傅秋鋒回過神,沉吟一聲掩蓋自己奔逸的聯想,“雖說這種事本身就不合常理,但既然已經發生,還是跳出常理之外,儘量大膽的猜測吧。”

“自然之力無窮奧妙,確實不能被所謂常理框定。”容璲沉歎道。

“陛下,您不是向來不相信這種事嗎?”傅秋鋒忍不住調侃他,“臣當初準備坦白,一開始試探您,您還十分惱火質疑臣。”

“嗬,你還有臉提。”容璲眉梢一挑,“事實證明你第一次就是在騙朕,你是鬼還是神?朕質疑錯了嗎?”

“是是是,臣的錯,您消消氣。”傅秋鋒伸手摸了兩下容璲的背,真誠地望著他,“臣再也不騙您了。”

容璲動了動肩膀,有點彆扭,哼道:“說正事呢,彆亂動手動腳。”

傅秋鋒翹起嘴角,暗示道:“臣睡了一覺,已經不怎麼累了。”

容璲眸光一暗,低頭湊近了些,陰影垂落下來,傅秋鋒霎時就有些後悔剛才一時嘴快。

“哼,你也沒點數就敢來挑釁朕。”容璲深吸口氣,輕輕往他胸口拍了一把,在傅秋鋒直抽冷氣的點頭中道,“朕從來沒有傲慢到以為自己能主宰一切,若真有朕無法理解的事,那朕就想辦法去理解,這才是朕。”

“臣知道。”傅秋鋒溫聲說,“您一直不是剛愎自用的人。”

容璲抿嘴輕笑:“朕跳進湖中,湖水像隧道中的風,推卷著朕向不知名的方向流落,那段時間很短暫,又十分漫長,等朕反應過來時,已經順著岸邊爬了上來,回到了熟悉的宮裡,朕那時看著湖水想,真希望能發生奇跡,讓朕再見到你。”

“臣來到大奕,確實是個奇跡。”傅秋鋒聞言感慨,但他話音剛落,恍然間福至心靈,驚疑道,“……不,也可能正是因為您的願望,臣才有機會活下來。”

容璲難以相信:“那隻是朕一點妄想,朕怎麼可能有這種神通。”

“臣在澈月湖邊,以為自己將死之際,也曾許下過心願。”傅秋鋒蹙眉道,“應該算是心願吧,臣希望您能保護好自己。”

容璲幾次欲言又止,手指落在腿上輕敲,半晌後才複雜道:“朕就是在離開湖邊之後,才發現自己能看見他人頭頂的數字,如果真如你所言,那讓朕得到察覺潛在敵人能力的也是你。”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片湖水有讓人如願以償的……法力。”傅秋鋒儘量嚴肅地用神話傳說的詞彙來猜測解釋,“那臣與您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哈,臣怎會對您有威脅。”

他自己說完都覺得天造地設這個用詞荒誕好笑,讓人忍俊不禁,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容璲,容璲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朕不管那片湖要如何為朕認定威脅,但隻知道朕不可能放棄你,更永遠不會再傷害你。”容璲沉聲迫切地緩緩收緊力道,把傅秋鋒的手腕按在頭頂,眼中迸發出熾烈的執意,“答應朕,無論海枯石爛還是星移鬥轉,你都不能離開朕,如果你是朕的死劫,那朕和整個大奕皇朝一同毀滅也在所不惜。”

傅秋鋒心頭一震,偏生無法回避容璲如有實質的目光,他像被禁錮在容璲的執念當中,卻自由的決定心甘情願,胸腔中鼓動的聲音和容璲的逼問一齊在腦海翻迭,他動了動嘴角,慢慢用另一隻手環住容璲的肩,露出令人安心的朗潤笑容。

“臣遵旨。”傅秋鋒手一用力,按著容璲的肩背撐起上半身,偏頭飛快地在容璲唇角傷處吻了一下,“臣會永遠追隨您,不過百姓何辜,您還是不要拿天下安寧發誓了。”

“哼。”容璲悶悶不樂地鬆開他,“朕隻是讓你知道,你在朕心裡很重要,你偏要掃興。”

“嗯,臣知道了,感謝陛下厚愛。”傅秋鋒笑道。

兩人一陣沉默,各自消化片刻,傅秋鋒想下床去點個燈,扶著牆壁被子慢慢坐起來,忽然想起方才好像漏掉了關鍵線索。

“陛下,你方才說,那片湖叫什麼?”傅秋鋒若有所思,他們提起湖水時太過自然,重點都在湖水本身的力量上,居然現在才想到湖的名字。

“澈月湖,怎麼……”容璲起身扶傅秋鋒下床,說完之後也意識到傅秋鋒的用意,愕然道,“你原本那個大嶽,也有同名的湖泊嗎?”

“是,就在京城東郊。”傅秋鋒點頭道,“巧合有相同的地名並不奇怪,但這個名字不算常見,更是大嶽先帝已故的皇後所取,兩人夤夜遊湖,皇後賞景興起,就將‘東石湖’改做了‘澈月湖’,時候不算久遠,如果這兩地時間相同,那距今隻有二十五年。”

“巧了,宮中的澈月湖也不是一直以來的名字。”容璲說,“我也記得大概二十多年前,據說是哪個太常寺的官員夜觀星象建議改的。”

傅秋鋒靠在床柱上細思良久:“其實臣在大嶽所知的曆史事跡,與大奕相仿相同之處頗多,差彆隻在前朝,大嶽國祚已有三百餘年,頻有明君勵精圖治,據史料記載,太∫祖乃是梁朝末年一位江湖俠客,當時天災四起,地震洪水風暴流隕無所不有,生靈塗炭民怨沸騰。”

容璲忍不住打斷了一下:“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個梁朝,那在這裡,梁之後並非大嶽,梁末也沒有什麼天災,官員腐敗鄉紳壓迫的暴∫政讓百姓苦不堪言舉兵造反,曆經兩個朝代更迭才是前朝大鄢。”

“差彆就是從這裡開始。”傅秋鋒說道,“百姓們認為梁朝皇帝暴虐無道觸怒天神,所以四下皆有起義軍隊,太∫祖勇武善謀,一杆銀槍敗儘敵手,成了討伐暴君的義軍將領,天災戰亂持續二十餘年才漸漸平息,太∫祖被眾人推舉為帝,定國號為‘嶽’,意為希望大嶽能在滿目瘡痍的山河屹立不搖,為眾人再創盛世太平,從那之後,各地紛紛為建設的城池和變化後的地貌重新賦予名字,一切都不同了。”

容璲有些心驚,他抬手碰了碰額角,摸到一點不知不覺滲出的細汗,這實在超越他的常識,就算是他也要適應一會兒,這時眼前驀地一亮,黑黢黢的壓抑氛圍被一下子溫暖起來,容璲一抬頭,看見傅秋鋒點燃了燭台,對他翹了下嘴角。

“臣可是什麼都說了。”傅秋鋒攤手道,“如果臣的經曆被人知道,應該會判臣個災星噩兆之類,綁起來燒死吧。”

容璲登時想起裘必應瘋瘋癲癲的話,臉色一寒:“誰敢說你,朕先燒死他。”

“相同的曆史,漸漸變得不同,又在某個巧合之下再次重疊,是這個原因讓兩個世界產生交集嗎?”傅秋鋒越說越感到人力所不及的困惑和惶然,他在桌邊坐下,長舒口氣,放寬心道,“總之這種玄之又玄的事還是急不得,慢慢再研究吧。”

容璲神色緩了緩,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且放心,你在朕身邊這麼久,大家日子不也一樣過,朕先讓人傳膳,你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

傅秋鋒在容璲的安撫下也暫時拋去那些想不明白的東西,放鬆自己和容璲吃飯。

翠綃香不是尋常迷藥,隻憑血液壓製始終不穩妥,容璲不敢讓傅秋鋒再受多餘的苦,翌日一早就安排馬車回京,傅秋鋒起初也要騎馬,容璲擔心他的傷勢堅決不同意,傅秋鋒不得不退讓一步,憋屈地躺在加了軟墊的馬車裡休養。

容璲始終寸步不離,一旦藥性有發作的跡象就及時喂上一口血,趕了五天路之後容璲的血已經漸漸壓製不住,這才在傅秋鋒的堅持之下換成騎馬加急,終於在第七天晚上趕回了京城。

傅秋鋒對於容璲一路上居然真的隻喂他血,不肯再有一點親熱舉動的行為既感慨又無奈,如今他已經過了因為容璲的尊重克製而感動的階段,隻想說容璲堂堂一個皇帝,比江湖上那些自詡清高潔身自好正道門派少俠還古板正派。

他久違的回到蘭心閣,見到小圓子和熟悉的布置,儼然生出一股回家的輕鬆懈怠,懶洋洋地倒在了床裡,閉上眼睛隻想睡個安穩覺。

容璲吩咐小圓子去請林錚,自己坐在床邊看著,傅秋鋒躺了一會兒,煩躁睜眼,有點歉疚地望向容璲:“陛下,恐怕還得最後勞煩您一回。”

“林錚馬上就來了,要不你忍忍。”容璲看了眼自己左手食指,上麵幾道新舊並列的小傷口,“朕的血對你來說始終是毒,能不用還是儘量彆用。”

傅秋鋒嘴角一抽,尷尬道:“臣不想在林前輩麵前失態。”

容璲眼皮也跳了跳:“……也是,不過林錚應該不會嘲笑你。”

傅秋鋒心說就怕林錚再搞出什麼幺蛾子捉弄容璲,他已經能熟練的扣住容璲的手腕用舌尖卷走指上的血珠,喉結動了兩下,微涼的感覺從喉嚨湧入腹中,勉強壓製了他的欲念,他又轉眼看向容璲。

容璲又捏捏指尖,但下午割開的傷口已經幾近愈合,除了刺痛再也擠不出多少血了,他正準備再劃一刀,傅秋鋒卻一拽他的手指,垂眸認真地含入口中,在傷處舔了兩下。

“陛下,不用再割了。”傅秋鋒用袖口擦擦他的手指,然後盯著容璲的唇,“臣看著很難受。”

“但是你不覺得咬舌頭更疼嗎?還影響朕喝酒。”容璲皺眉比較道,仍是擔心這滴血不夠,“反正都喝了,還是一次到位吧。”

傅秋鋒:“……”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