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是哭著醒來的,為了不像剛回來時那樣嚇到清心清香,她沒有出聲。而是翻了個身,蜷縮著,咬著被角默默地流淚。
算起來,自打她重生而來,隻有在見到活得好好的清心時,才情難自禁地落了淚。除此之外,她把上一世的所有全都埋葬在心裡,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宣泄過。
夢裡她夢到了兩場死亡,清心與父親的,但哪怕是在做夢,她因父親去世時沒有在場,而沒辦法想象出這段場景,隻記得聽到父親去世消息後,心痛與絕望的感覺,她連在夢裡見他一麵都做不到。
好在,父親現在好好地生活在侯府裡,她想什麼時候見就什麼時候見,王承柔的哀戚這才少了一些。
天還沒亮,萬籟俱靜,記憶的裂縫越撕越大……
當年剛進宮的王承柔對李肅還沒有完全失望,她隻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在潛邸的時候,李肅與她是有一段恩愛日子的,怎麼到了宮裡,那些情意卻都不作數了。
還在潛邸的時候,李肅很忙,總對她說是在忙大事,當然後來王承柔知道了,他確實是在忙大事,天大的事。
每每幾日不歸的在外忙著,王承柔心疼他,各種補湯或是能讓他多進一些的開胃菜,她屋中天天備著。
李肅每次回府,王承柔都覺得他瘦了,但精神卻很好。尤其眼神,熠熠生輝,內裡有光。當時的王承柔看不懂,其實那是誌在必得的自信與亢奮。
其實亢奮,王承柔還是能感受到一些的,隻要李肅一回來,在去浴房之前一定會拉上她,然後就是沒完沒了的索,。取。
那段日子他雖然“凶”,但卻會與她說很多以前不會說的話,與行動相反的是他言語上的溫柔。可笑她以為那便是恩愛了。
尤記得嫁進李家時,國公爺已處在彌留之際,新娘子行拜見禮時,這位丞相公公微張了道眼縫,裡麵迸出來的光,還是那麼精神。
王承柔知道對方不喜她,自己並不是丞相大人給兒子找的滿意的兒媳人選。那時她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勝利者,李肅在實權比侯府更高的喻家與自己之間,最終選擇了她。
她是怎麼做到的呢?王承柔進宮前,以及在宮中的頭一年裡,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天天在李肅麵前晃悠,最終以美貌與真情打動了他。
但後來,其實皇後不用派人來告訴她,她已在經曆完陣痛的成長後,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是李家與喻家達成了協議,喻家可以全力地站在李家這一邊,但若是李家失敗了呢?
所以,喻家留的後手就是,先不把女兒嫁過去,不讓喻哲兒背上固國公府女主人的身份,自然,喻府與李府也可撇得清清楚楚。
這件事,王承柔是在喻皇後特意透露給她之前,自己想明白的。她甚至想起見公婆時,老丞相對她說的唯一一句話,隻有三個字——“可惜了。”
當時傻到可笑的自己,還以為這是公公對自己不滿意,直言娶了她,可惜了李肅。
嗬,老奸巨滑的野心家,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憐憫了她這個棋子一把。
王承柔最終看清了李肅與現實,但她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欺騙與利用,失去清心,這些都是,但最令王承柔不能釋懷的,父親到底是不是因為她而生了暗急,驟然去世。
突然到連最後一麵,甚至隻言片語都沒有給她留下,這成了王承柔心底永遠的痛。
就這樣放縱著自己的傷心、悔恨,狠狠地宣泄了一番後,天亮了。
這樣哭過一場的結果就是,她眼睛腫了。王承柔沒有放之任之,她對此進行了緊急補救,雖看上去消了些腫,但若是心細之人還是能看出來。
眼睛有些腫倒也沒什麼,但麻煩在,過幾日整個侯府要營造當家主母舊病複發的假象,她一個因此拒了固國公府邀約的人,會有段日子不能再出門了。
所以,王承柔要儘快見張憲空一麵,與他坦陳地談一談,至於他最終會做出何種選擇,她都理解。張公子是個不錯的兒郎,自己不能誤了他。
事不宜遲,下午的時候,王承柔就出門了。她這次記得張憲空所說,要到南城找他。
兵馬司統於五城,是為東西南北中。中城就是王承柔前幾日去的總司,而負責南城副司的正是張憲空。如他所說,不巡邏輯盜、稽查防火的時候,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南城副司。
可能是他們有緣吧,這一次王承柔還是一找就見到了人。張憲空今日無上街任務,正在屋裡寫文書呢,聽到有人找時,他就想到了王承柔。出來一看,果然是她。
他昨夜一晚都沒睡好,心裡有很多疑問,他在那匹馬臨近的時候,已經看清了馬上的人,是固國公府的李肅。他不知道李肅為什麼要掠走王姑娘,他們之間又究竟有何過往?
張憲空若是聽到那些傳言,他會明白一點的,但他聽到的是侯府下人之言,她們小姐找到了,已平安回侯府了。
張憲空這次步子邁的有些急,他可以算是衝到了王承柔的麵前。他有很多話要問的,但當他看到她微腫的眼時,一個字都問不出來了。
經曆昨日那一出,她肯定是嚇到了,肯定是哭了。他哪還舍得讓她再回憶一遍那些不堪。張憲空原本壓在心裡的所有疑問與不解,在看到她平安地站在自己麵前時,統統都散了。
他是男子,要有男兒的胸襟,若她真有隱情,或是後悔了,那也要她先說。她隻要說了,他不會怪她,不,還是會怪的,怪她來擾亂他的心,讓他在見識到最好的風光後,無法再欣賞平庸。
但他還是會笑著祝福她,因為,他也想把最好的風光留在她的心裡。他要她隻要想起他,都會在心中生出一絲遺憾。就算不能成就姻緣,他也要成為她的遺憾。
可惜張憲空腦補的這些都沒有發生,王承柔不是來後悔的,但她真的有隱情。
張憲空找了個得說話的地方,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要詳談。
“我,”
“先把這個喝了,茶碗是新的,沒人用過的,你嗓子啞了。”
王承柔端起樸素嶄新的白茶碗,熱茶把她的眼熏出了潮氣,討厭,她才不是要哭呢。
“你要知道,昨日我是被掠走的,不是自願的。那人是固國公府的小公爺,之前,我、我喜歡過他,追求過他一陣,但小公爺厭棄我,我也就收了這份心思。與張公子相識後,我才發現自己真實的心意。至於小公爺為什麼要那樣做,我也不知,可能是就算不喜歡,也不能任對方先放棄吧,他們那樣的人,是容不下彆人一絲的怠慢的。”
張憲空又給她添了點水,並未插話。
王承柔接著說:“情況就是這樣,我以前對小公爺的招惹,如今自食其果,有可能會給靠近我的人帶來麻煩。保帝侯府說出去好聽,但在固國公府麵前,是沒有招架之力的,更彆說保護彆人了。公子與我的事情,還請三思,你做任何決定,我都能理解。”
王承柔一口氣說完,如釋重負。現在選擇權交到了張憲空的手中。
張憲空雖然一直保持著平穩平靜,連水都倒得一絲不苟,但他的心一直是懸著的,此刻,在聽完王承柔所說,他輕吐口氣,心裡踏實了下來。
“王姑娘不用擔心我,憲空,初心不改。”
他說完這話,站起身來,立在王承柔麵前,端端正正地給她行了一個,年輕兒郎許諾給心愛姑娘的,代表誠意與諾言的拜禮。
王承柔看著他低下的頭顱,他已做到了這一步,坦陳心靈,給下承諾,沒想到,這份選擇這麼快又回到了她這裡。
真想馬上就站起來回應他,太想了。可,她真的可以不管不顧地做出這樣的選擇嗎?這與昨日約會不同,這是真正的定情定信,落子無悔。
竟能聽到血液在沸騰的聲音、如鼓在搗的心跳聲,這份勇氣與情意,怎能辜負!
所有的聲音都從王承柔的耳中消失,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向左跨出一步,與張憲空正對著,同樣端端正正地回了一個禮。就如成親拜堂需要儀式,兩情相悅認定彼此的男女也是可以有屬於他們的儀式的。
她說:“承柔,初心不改。”
兩個人都是抬手低頭的狀態,王承柔手沒放下來,隻側抬了頭,看上去有些調皮,她道:“張公子,”
張憲空學她:“還叫張公子,家人與朋友都喚我憲空。”
王承柔笑:“他們叫我承承。”
原來,越過了曖昧的一步,竟是這般甜蜜踏實,嘴角都會隨時上翹。
不過不能光顧著笑,王承柔還得把拒絕赴宴、給母侍疾,會有段日子不能出府的計劃告訴他。
張憲空聽後點頭:“正好我最近公務也忙,你上次提供的線索正在查探,還有天燥開始,要禁火防火了。”
王承柔就問:“那你什麼時候還能休憩?”
她想著實不該總在他辦差的時候來找他,就想趕緊問清楚日子,與他提前約好下次見麵的時間。
張憲空想了想:“下月初四,你可以出來嗎?”
王承柔一楞:“初四?”
“出不來也不要緊,我知道侯府肯定是有計劃的,我們,來日方長。”
王承柔微皺了眉:“為什麼是初四?”
張憲空輕輕一笑,竟帶了點不好意思:“那天是我生辰。”
王承柔呆住,這麼巧的嗎,也是七月初四。
“怎麼了,在想什麼?”張憲空稍彎了下腰,就和著她的身高,剛才他就發現了,這個角度連她挺翹的睫毛都看得十分清楚。
“沒什麼,初四,我可能出不來,那日就是固國公府辦生辰宴的日子。”王承柔如實說。
張憲空也是一楞,這種與小公爺的緣分他可不想要。世事命運,有時想來真的很奇妙。
王承柔有點失落,她好想給張憲空慶生啊。從她懂事起,每到她生辰的時候,家裡一早就會弄得熱熱鬨鬨,到處張燈結彩,可以說比之過年都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