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沒想到還有再見到陳哥的一天, 畢竟他還記得原主和陳哥失散的那個晚上,月光暗沉, 流民像潮水一樣湧來, 陳哥停下馬車, 原主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隻知道聽他的話馬上逃走。
每每想起陳哥, 林淵都會不由自主的歎一口氣。
如今再見, 欣喜和感慨都在,他鬆開了和蔣哥相攜的手, 徑直朝陳哥走去, 表情一時沒有繃住, 若喜若悲,表情十分複雜。
“你還活著。”林淵深吸一口氣, 沒想到還能有根陳哥活著想見的時候。
他穿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陳哥獨自一人擋住流民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衝擊。
陳哥表麵看起來沒什麼反應, 他隻是一眼不錯的看著林淵, 神情間有些恍惚。
快三年沒見,少爺變得跟以前不同了。
“老大?”旁邊跟著一起來的壯漢狐疑地喊了一聲。
怎麼自家老大接個護送的活,竟還認起親來了?
陳哥抬起手來, 那人立馬閉嘴。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林淵,最終還是緩慢的動作起來,仆從見到主人,總是要跪下的。
三年時間不跪, 他都有些不習慣了。
然而還沒等他跪下去,林淵就已經攀住了他的肩膀——踮腳攀的,臉上帶著笑:“我是真沒想到,走,我帶你進去看看,這都是我置辦的產業。”
說完,幾乎是半拖半摟的把陳哥帶了進去,他的表情自然極了,陳哥竟有片刻恍惚。
後麵的幾個人也一起跟著進去了。
入眼是一片片的良田,男人女人們都在地裡勞作,開春就要播種,所有人這段時間都忙得不可開交,但是人們的臉上帶著笑,叉腰擦著汗水,偶爾休息的時候去打一杯晾好的涼白開,放眼望去,除了棚子和莊子以外,還有一棟大的驚人的棺材式的房子,足有三層高,沒有什麼花哨的裝飾,平平整整,叫陳哥他們幾人都有些震驚。
“不錯?”林淵這是才終於有些得意了,他說,“久彆重逢,我帶你去見見二兩和家裡人,都在莊子裡,你娘也在。”
然後林淵轉身對蔣哥說:“蔣哥也跋山涉水這麼久,想必也累了,生意的事明日再談,我叫人先帶你下去休息洗漱。”
蔣哥此然不是沒有眼力勁的人,連連點頭:“不必在意我,耽擱幾日不是什麼大事。”
陳哥的娘是林淵的乳母,如今在後廚幫著做事,除此以外就是準備給懷孕的女人們接生。
所有人見到陳哥的時候都不敢置信。
畢竟他們都沒想到牛蛋還能活下來。
二兩看到陳哥的時候,還從眼角擠出了幾滴貓尿,一個勁的吸鼻子,用手背抹著眼淚,臉上的淚乾了以後,又覺得疼得慌。
林家的仆從們也都激動的圍在陳哥身旁,問他這幾年經曆了些什麼,尤其是陳哥的親娘,看著自己的兒子還好好的在自己麵前,眼淚就沒聽過,陳哥一臉無奈的摟著親娘的肩膀,見她趴在自己的肩頭上哭。
然後陳哥才大致的說了一下自己這幾年的經曆。
原來當時那群流民也沒想著要害他們性命,隻是想找食物,結果車上除了趕路的乾糧以外,並沒有一粒糧食,那點乾糧也不過夠成年男子吃兩三天的分量而已。
發現沒吃的,流民們一哄而散,陳哥也就活了下來。
他身上沒錢,也不知道林淵他們究竟逃到了哪裡,隻能先找地方棲身。
最終他在一處野地停留下來。
靠打獵維生,大約是因為有好身手,身邊不知不覺就聚集了不少人。
有了人以後,他們就像流匪一樣居無定所,靠打劫山匪維生。
總結下來就是,陳哥現在有一批人,在一處野地,他自己這次接了護送客商的活,就帶著手底下最精悍的幾個出來,結果遇到幾夥流匪,隻能先逃進山裡,迷路以後就帶著蔣光來到了這兒。
林淵摸摸下巴:“總感覺冥冥中有天意,是老天爺叫我們團聚的。”
奶娘一個勁點頭:“正是呢!”
林老爹也在一邊說:“既然都來了,以後肯定要留下來,總是一家人呢!”
陳哥卻說道:“我還有不少兄弟在外頭。”
他如今大小也是個頭頭,手底下兄弟們的生計,他總是要管的。
這時候林淵卻沒有接話,他還沒有被重逢的喜悅衝昏頭腦,更何況他對陳哥的感情,來源也不過是原主的記憶而已,三年時間不見,現在的陳哥是什麼樣的人他心裡也沒底。
而且聽他的口氣,他手底下的人都是悍|匪,敢去打劫土匪,戰鬥力一定不弱。
如果他貿然讓陳哥帶著那些人進來,一有不對……就算他贏了,靠他現在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這些人,也一定會付出不少代價,而他現在根本付不起那樣的代價。
陳哥站起身來,三年前他也隻比林淵高出一點而已,現在站在林淵身邊,卻比林淵高出差不多一個頭,再怎麼樣也應該有一米八的個頭。
“不叫你們費心,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他表情冷峻,竟顯出那麼一絲不同反響的氣勢。
那是不知道跟流匪對戰了多少次才培養出來的氣勢。
林老爹咽了口唾沫,也知道眼前的牛蛋不再是以前的牛蛋,很識時務的說:“既然回來了,還是得住幾天,再說了,你跟淵兒幾年不見,總有話說才是。”
奶娘拉住兒子的胳膊,經過這麼多變故,她看起來並不像四十來歲的人,本來她在林家當奶娘,吃穿都比普通人好上一截,變老的速度沒有那麼快,可她現在看起來已經跟五十多歲的人沒什麼區彆了。
鶴發雞皮,臉上和脖子上全是皺紋,手背上甚至出現了老年斑。
自從知道兒子失蹤以後,她的精神氣早就沒了,如果不是還要伺候主子,說不定早就沒了。
奶娘是個寡婦,懷了孕之後,丈夫死於地裡的一場械鬥,不過就是兩邊人都覺得對方多占了自家的地,從一開始的吵罵,逐漸升級為爭鬥,對方一鋤頭下來,她就沒了丈夫。
公公婆婆受不了失去獨子的打擊,相繼在一個月內離世。
她懷著身孕,無處可去,還是楊氏聽說了她的事,叫她先到林家莊子裡養胎,正巧林家也有個丫頭懷了孕,等孩子出生,若是奶水不足,她還能奶孩子。
奶娘就這麼在林家待了下來,這一待,就待了十多年。
“牛蛋。”奶娘叫著兒子的小名,伸手去撫摸兒子的臉,她流著淚,一遍遍的去摸兒子的五官,去摸兒子的手臂。
陳哥的袖子被奶娘擼上去,露出全是傷痕的手臂,有刀傷,有鈍器留下的傷痕,在手臂上顯得異常猙獰。
奶娘咬著唇:“這是受了多少苦啊……”
陳哥朝奶娘笑了笑:“娘,不過是點小傷,沒有危及性命,算不上受苦。”
奶娘小心翼翼地摸著那些傷痕:“還疼不疼?”
陳哥:“早就不疼了。”
這天晚上,林家所有人在一起,吃了一頓家宴,陳哥的那幾個手下則是和莊子裡的人一起去食堂吃。
家宴還算豐盛,林淵專門叫廚房殺了兩隻雞和三隻竹鼠,還做了雞蛋羹,炒了春天才有的幾樣野菜,還拿出來上次去打劫土匪繳獲的黃酒。
林老爹坐北朝南,坐在餐桌的上首,他如今什麼事都不管,靠兒子就能過好日子,日常就是感歎自己生了個好兒子,比自己的朋友們強的多。
如今他的那些老朋友,還不知道在哪裡流浪。
是找到了自己派出去的兒子,還是已經成了流民。
林老爹之前也想過,不過想了沒兩天就拋擲腦後。
反正彆人家的事跟他也沒關係,想叫他去找人?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淵兒如今也大了。”林老爹喝了口黃酒,舒暢的歎了口氣,“我倒是享了淵兒的福氣。”
下頭的仆從們奉承道:“老爺這是前世修的福,這世是享福來了,”
林老爹哈哈大笑:“我也這麼覺著!”
宴席上一派其樂融融,林淵卻不時轉頭看向陳哥的方向,三年不見,這人成熟了,也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陳哥正在安慰奶娘:“娘,您若想我,便跟我一同走,必不叫您過苦日子。”
奶娘有些茫然地問:“走?走去哪兒?”
陳哥:“自然去我的寨……我在的地方。”
奶娘連忙搖頭:“我哪兒也不去,牛蛋啊,你也留下來,你忘了,你從小就跟在少爺旁邊,我們娘倆是老爺和夫人救的,人得知恩圖報。”
她在林家過了十幾年,早就把林家當成自己的家裡。
老爺脾氣不大,夫人又是個善心人,少爺能乾,這個莊子還有城牆,她因為年紀大了,很受了一些照顧,沒乾過什麼重活,如今兒子也回來了,她就更是哪裡也不想去。
陳哥跟奶娘講不通,轉頭卻發現林淵正看著自己。
他看著林淵,心裡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對自己的兄弟們有責任,對從小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少爺也有忠心。
可忠義,從來難以兩全。
待到宴會結束,眾人吃飽喝足,林淵才站起來走到陳哥麵前,拍了拍陳哥的肩膀:“我們出去聊。”
陳哥也沒有拒絕,跟著林淵一起走到了外麵,現在天已經黑了,早春還刮著冷風,林淵緊了緊身上的棉衣,卻發現陳哥穿著單薄的短打一點也不畏懼寒風。
“你不覺得冷?”林淵好奇的問道,都是肉做的,再怎麼不怕冷也不會相差這麼大?
陳哥笑了笑:“習慣了。”
“少爺,這幾年您過得怎麼樣?”陳哥忽然問道,“那時本是想追上你們的,隻是不知道你們往哪邊去了。”
林淵覺得自己此時很需要一根寂寞的香煙,然後再故作深沉的說幾句充滿人生哲理的話,可惜這會兒並沒有條件讓他裝逼,隻能說到:“當時我和二兩逃到塢城,住在城外的破廟去,身無分文,還是找出了我娘藏在我身上的兩百兩才渡過難關。”
“彆說我了,你呢?現在當寨主了?”林淵耳朵可尖了,聽見陳哥剛剛說了一個寨字,立馬就聯想到了寨子,既然手裡有一夥兄弟,肯定就有落腳處,靠打劫周邊的土匪維生,這法子其實稱不上好,隻能說是逼到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