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熟的黃豆加點鹽, 就是最易得的零嘴,莊子裡幾乎人人都愛吃, 隻是嚼多了腮幫子疼, 外加氣味不太好聞, 而且一天下來也吃不了多少, 還有飽腹感。
新來的那五百人每人每天能分一小把, 都格外珍惜, 藏在自己的衣服裡頭,半夜睡覺都摟著, 就怕被人偷走。
這五百人來自五湖四海, 有些是逃難的流民, 有些是自賣為仆的百姓,有些則是主家不要的奴仆, 他們全是男人, 隻有蔣光一同送來的那二十個添頭是女人。
男人們都睡在草棚子裡,得等一個個檢查登記後才能領東西住進宿舍, 他們倒是知道檢查, 雖然不知道檢查的是什麼,躺在草棚子裡的時候,人人都想睡在裡頭, 中間暖和,外頭漏風,睡邊上的人肯定冷。
他們都不脫衣服,席地而睡, 好在地上鋪著乾草,能隔絕濕氣。
第二天一早,外頭吵鬨起來,有人掀開草簾子衝他們喊:“出去,彆睡了,耽擱了時辰仔細你們的皮。”
這群人就老老實實的走出去,走到廣場上,疏疏落落的分布著。
朱元璋隻能先叫人要他們列好隊,這些人雖然不懂,但好在聽話,叫乾什麼就乾什麼,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有疑惑也不敢問出口。
五百人一共被列成了三隊,其中一隊比另兩隊少個人而已,還算平均。
然後就開始盤問檢查了。
這樣的場合秋娘不適合出來,林淵就隻能讓楊子安和朱元璋先頂上——畢竟這兩個是莊子裡難得認字的人。
“姓什麼?叫什麼?哪裡人士?以前乾什麼的?”
“以前是木匠?這個牌子拿上,到那邊去。”
“種地的?站對麵去。”
“走街串巷的?站我後頭去,牌子拿好。”
把朱元璋和楊子安累得夠嗆,他們以前覺得行軍打仗就夠累的了,沒想到單是坐在這裡,手裡拿著筆都這麼累,有些人說話還帶著濃濃的地方口音,官話說得不怎麼樣,那就得連蒙帶猜,有時候還不一定猜得準。
連續幾天都要整理,不僅僅隻是新來的,以前的人也要登記。
朱元璋他們這邊是初步篩選,按照他們之前從事的行業把人給分開。
但因為識字的人不多,所以林淵也隻能親自上了,每個人給個小木牌,上麵寫著姓名,生辰,以及比較明顯的特征,比如哪裡有個痦子,或是臉上有幾顆治,總之就是比較明顯的個人特征,而且不太可能更改或偽裝。
其實就相當於現代的身份證,畢竟以後人越來越多,管理起來不方便。
有這玩意的好處是,如果有外邊的人混進來,光是身份證這一關就過不了。
麻煩是麻煩了一點,但必要性還是有的。
進出莊子也得根據這個牌子來。
上頭還有編號,編號是林淵編的,根據姓氏的讀音,按照字母來編,順序記在冊子裡。
隻要編號和姓對不上,偽造這個牌子也沒用。
林淵現在覺得,他真的很需要知識分子,有文化的,多多益善。
但是本來知識分子就少,能培養出知識分子的,大多都是地主階級和官宦人家,官宦人家更多些,人家是家裡有底蘊,在這個時代,書也是財富地位的象征。
他現在身邊能有個認字的秋娘,楊子安、薑桂和朱元璋就不錯了。
像楊氏,畢竟是長輩,他可不好叫長輩去做事。
“一個讀書人都沒有?”麻煩事弄完以後,林淵坐在屋子裡和楊子安說話,“不說讀書人,一個識字的都沒有?”
楊子安搖頭:“但凡讀書人,大抵家資豐厚,亂世也亂不到他們頭上去。”
林淵歎了口氣。
楊子安說的是有道理。
楊子安:“也不必急於一時,待到時機成熟,自然有人聞聲而來。”
林淵看向楊子安,楊子安也看著他,兩人相顧無言,林淵卻突然明白,原來楊子安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也知道自己並不安於一直待在這個莊子裡。
楊子安忽然說:“四弟,大丈夫放眼天下。”
林淵在自己的腦子裡仔細想了一圈,都沒想出來元末明初的名人裡麵有楊子安這個名字。
“蔣商要走了。”楊子安看向窗外,“去送送。”
林淵跟楊子安一同走到城牆門口,就看見陳柏鬆他們已經整裝待發了,在莊子裡修養了近一周的時間,精神麵貌可比來的時候好上了許多。
因他們打了不少野山羊回來,廚房的女人們做成了熏肉乾,叫他們路上帶著好吃。
所以來的時候除了人什麼都沒帶,走的時候卻帶了不少東西。
“這麼多肉乾呢。”小弟騎著馬打轉,“熏乾了就沒那股騷味了。”
“野山羊就比家養的羊更腥臊些。”
蔣光也騎著馬,山路雖然不算難走,但是馬車和牛車總歸是耽擱時間。
蔣光他們一走,新來的人就要分配宿舍,還要領必需品。
他們得一排排的列好隊,排隊領才行,不能擁擠,也不能插隊,旁邊有莊子裡的人看著,手裡還拿著刀,這群人老實的跟鵪鶉一樣。
領的東西也簡單,一套換洗的內衣,一個木盆,木盆裡放著一張粗布和竹筒做的杯子。
核對了身份後領了就能走,會有人給他指路去分好的寢室。
新建的宿舍樓看起來挺醜,但是夠大,住人是足夠的,裡頭的床也是上下兩層。
姚六三就是這批新人中的一個,他家原先是木匠,後頭城裡買不著糧食了,他們一家就收拾家資去投奔親戚。
可一去才知道,親戚也走了,他們沒了去處,隻能跟著周圍的人一起走,走著走著,家裡人就慢慢散了,先是祖父祖母前後去世,再是娘受了風寒倒下,親人越來越少。
等姚六□□應過來的時候,他就成了獨一個。
他就跟著身邊的人一路走,見到什麼吃什麼,腦子裡隻念著明天吃啥。
後來,他們就看到有人在驅趕流民,但是不是趕走,而是把流民們趕到一個範圍內,姚六三發現有不少人瘋了一樣朝那邊跑,他問一個老乞丐:“這是在乾啥?”
老乞丐告訴他:“那些趕人的都是商人,要是被挑中了,就能被商人賣出去。”
姚六三不敢信,可他還是過去了。
畢竟要是被商人挑中,再怎麼樣一天一個豆渣餅總是要給的?
總比現在的日子好過。
姚六三跑過去,果不其然就被挑中了,他就又跟著這群人繼續走。
沒人知道他們要去哪兒,也沒人知道他們未來要乾什麼,隻知道當下,他們應該是不會被餓死了。
不過路上也有不少病死的人,扔在路邊,埋都懶得埋。
姚六三拿到了分給自己的木盆,傻愣愣的抱著盆走到一邊,然後有人問他:“你多少號?”
姚六三:“啊?”
那人有些不耐煩:“剛剛你領東西,人說你住幾號房,你記得嗎?”
姚六三連忙說:“記得記得,中十號。”
中十號就是二樓的第十個房間。
那人:“行,你跟我來,你是中十最後一個人,我帶你們一起上去。”
姚六三這才發現原來他身後還有七個人。
這七人雖然是同他一起來的,但是彼此都不認識,他們的表情跟姚六三差不多。
這幾天簡直就像是在做夢,有地方睡,有東西吃,雖然白天總要排著隊,但好歹不用擔心餓死和東西,棚子雖然不算暖和,但也不會凍死人。
那人領著他們去宿舍房間。
房間門是敞開的,這些房間都沒有鎖,能合攏,但是不能上門閂。
“床位你們自己分,分不好再來找我,要是發現有大家鬥毆的,當場就要攆出去,懂了沒?”管事的說。
姚六三他們忙不迭送的點頭。
等管事的走了,他們八人站在宿舍裡,表情都是一致的懵逼,都端著木盆,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我……我誰這兒。”姚六三第一個說話,他把木盆放在進門第一張床上。
其他人似乎這個時候才終於反應過來,連忙開始分配床位。
“睡上麵不會掉下來?”
“還挺高的!”
“旁邊有攔的,不至於掉下來?”
都想選下鋪的床位,可沒辦法,有人住下鋪,自然就有人睡上鋪。
他們也是剛來這個莊子,不敢跟人發生衝突,哪怕這人是跟自己一樣剛被買來的。
木架床上有草墊,又厚又軟,是編織好的,隻鋪被褥就能睡了。
就算沒有被褥,和衣而睡也很軟和舒服。
東家說了,他們今天能好好休息一天,明天開始就要乾活了,不乾活就沒有飯吃。
姚六三摸摸自己的肚皮。
他這幾天雖然不能說是完全吃飽,但是比之前好得多了,至少肚子裡頭有東西。
夜裡不會餓醒,這樣的日子就挺好了。
這五百人林淵是準備讓他們跟原本莊子裡的人混在一起行動和訓練的,不能叫他們自己抱團,在抱團之初就要打散,可新來的人數比原本的多。
林淵想了挺長時間,準備花一天時間叫他們去拉練。
走上大半天,然後找個地方坐著,聊聊天,吼幾嗓子,培養一下友誼。
——雖然林淵也不知道究竟有用沒有。
還有就是分班製,林淵決定讓他們十個人一個班,然後再任命一個班長,根據三三進製原則,三個班一個排,三個排一個連,三個連一個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