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滿大地, 冬日難得有個好天氣,這個冬天總是天陰, 寒風濕冷, 要冷到骨子裡頭去, 莊子裡的人正想著乾完了活坐到廣場裡, 好好的曬個太陽, 最好把床褥也弄出來曬一曬, 南方潮濕,總覺得被子也是濕淋淋的。
隻是剛上工還沒有半個時辰, 就有敲鑼的敲響了銅鑼, 回蕩在廣場上。
“你們聽說了嗎?今天有演練, 我們都能去看。”
“甚演練?”
“就是新來的那夥人,領頭姓陳的那個, 帶了百二十的兄弟來, 跟咱們這邊的人演練呢!”
“就是對打,但不許碰要害, 倒地了就不能再爬起來, 武器就是木棍,看誰更厲害。”
“那我可得去看看!”
“頭回碰到這麼厲害的事!”
林淵也正坐在高處的山坡看,薑桂坐在他身旁。
至於朱元璋和陳柏鬆, 則是分彆指揮一百人對戰。
雖然隻有一百人,但在雙方人數差不多的情況下,林淵也想看看那邊更厲害。
薑桂看著下頭的人,嘴裡嚼著炒好加鹽的黃豆, 問林淵:“你看哪邊能贏?”
林淵說:“看下去就知道了。”
朱元璋此時也隻是一個剛二十的小夥子,也沒打過什麼仗,帶領打仗除了小部分的理論知識以外,更多的還是實戰訓練,他所經曆的實戰訓練也隻有那麼一兩次,還都是小型對戰,說不定跟兩個村子打群架差不了多少。
但陳柏鬆不同,他能活下來,靠的就是跟不同的流匪和土匪寨子對戰,他沒什麼理論知識,甚至識字都不多,可是經驗豐富。
林淵越看,越覺得朱元璋還需要學習。
曆史上朱元璋剛開始當的隻是一個小兵,每次戰役都衝在最前方,身先士卒。
他所有的經驗和對戰爭的決策,都來自於一次又一次跟鬼門關擦肩而過的經曆。
其實林淵也想過,朱元璋或許有一天不會願意屈居人下,或許終有一日自立門戶。
但是林淵並不想因此就永遠不提拔朱元璋,或者直接殺了他。
他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從來到這裡開始,他最先想的是保命。
沒有萬貫家財,隻是想有個棲身之所,能夠照顧原主的家人。
後來就想讓莊子能夠良心發展,自給自足。
現在是覺得大勢所趨,莊子如今有了千餘人,有糧有錢——雖然是假玉石,怎麼看都是塊容易吃的香饃饃,他就覺得需要壯大自己的力量,用以保護自己,讓莊子裡的人都能活下去。
林淵低下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野心。
可是幾個男人沒有野心呢?
林淵握緊了拳頭。
有野心從來不是錯誤,錯的是有野心,卻沒有足夠與野心匹配的智力。
林淵揉了揉脖子,繼續看著下麵的戰局,他想,他從踏出第一步起,就做好了走進亂局的準備。
最後的結果無論如何,他都可以接受。
讓他帶人去投靠紅巾軍?那不現實,紅巾軍的問題在於內部矛盾,郭子興和孫德崖他們內部鬥得就厲害。
他叫刀哥楊子安李大他們跟張士誠去興化,目的就是張士誠了解興化,跟底層鹽民交好,刀哥他們也能借此打入鹽民內部,在韓山童他們造反的時候也從鹽民內部策反,到時候裡應外合,拿下興化難度不大。
之所以沒有跟張士誠交底,原因還是信不過。
他信的過刀哥,也信得過楊子安還有李大。
刀哥為人莽撞,但有兄弟義氣,這是難得的個人魅力,跟鹽民們稱兄道弟不是問題,彆說六七個月混熟,估計六七月都夠他結交幾百個義兄弟了。
楊子安有頭腦,義兄弟幾個裡,楊子安是最清醒的,他能分析利弊,還識字懂道理,關鍵時刻楊子安才是壓軸的那個。
至於李大……這完全是害怕他們幾個人手不夠,而且李大的老婆還在莊子裡。
張士誠扮演的角色隻是一個領路人罷了。
而且張士誠的兄弟們也還在莊子。
至於陳友諒,林淵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這個人,陳友諒是個獨夫,稱孤道寡之人,在戰術領域和朱元璋類似,都是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裡的典型,但是他的運氣沒有朱元璋好。
有野心,有頭腦,但是多疑,信不過任何人,如果他投靠陳友諒,陳友諒最後又當了皇帝。
林淵摸摸自己的脖子。
估計他這顆項上人頭就不保了,刀哥他們就更彆提了。
當今之計,先走一步看一步。
擁有保護自己的武裝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快結束了。”薑桂在一旁說。
林淵集中注意力,盯著下方的戰局。
陳柏鬆那邊贏了,意料之中。
朱元璋其實指揮的很好了,但是一邊是普通人出身,一邊是匪徒出身,雙方戰力完全不同。
再加上陳柏鬆指揮的並不差,朱元璋落敗並不奇怪。
畢竟現在的朱元璋還沒有經曆戰爭的洗禮。
贏的一方今天可以加餐吃肉。
林淵下去的時候正好看到朱元璋坐在旁邊,他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麼了?”林淵也席地而坐,看著旁邊陳柏鬆他們那些人在興奮的歡呼雀躍。
朱元璋抬起頭,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笑:“沒什麼,輸了就是輸了。”
林淵問:“輸在哪兒?”
朱元璋一愣:“剛剛不該分小隊突側翼?”
……好像挺對的……不對!
林淵說道:“你隻是缺少經驗,陳柏鬆他們原本就是靠這個維生,我們剿匪也隻剿過那麼一兩次,不如他們也很正常,而且對戰看的不止是指揮的人,還得看士兵的能力。”
“對?”
朱元璋點頭:“東家說得有理。”
林淵拍拍他的肩膀:“彆泄氣。”
朱元璋看向林淵,他問:“東家,您這脾氣是天生的?”
林淵問:“什麼脾氣?”
朱元璋笑道:“就沒見您發脾氣的樣子。”
他剛剛還以為林淵要斥責自己呢。
林淵反應過來了,笑道:“我發什麼脾氣?沒什麼可生氣的。”
朱元璋:“我輸了您也不生氣?”
林淵:“現在輸,總比以後真的上戰場輸了好?”
朱元璋小聲問:“您叫刀哥他們去興化的時候我就想問了,您是不是準備……拿下興化?”
林淵知道也瞞不過朱元璋,朱元璋聰明,會為人,會處事,瞞也瞞不過去,隻說:“確實是這個想法。”
林淵問他:“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不叫你去?”
朱元璋:“果然瞞不過東家,但我也知道,東家還信不過我。”
林淵搖頭:“不是信不過你,是知曉這事的人越少越好,連刀哥他們都是臨走之前我才囑咐的,他們走了,莊子裡也得有人才行。”
不管朱元璋信不信,至少這個時候他不能麵露疑惑。
他點頭說道:“東家一片苦心。”
林淵衝他說:“你如今也是營長了,手底下管著二百多號人,彆的我也不多說什麼,信與不信,你自己琢磨。”
“我先過去了。”林淵衝他說。
朱元璋點頭:“您去。”
跟朱元璋那邊的士氣低迷相比,陳柏鬆這邊的人就顯得興奮多了,他們知道獎勵是肉以後,表情都變得生動了起來,圍在陳柏鬆旁邊,商量著分到的肉是直接吃光還是留一部分下來。
林淵一過來,這群匪徒就挪開——他們已經聽說了林淵是神仙下凡這件事。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信起來挺快的,林淵覺得這裡麵肯定有陳柏鬆推波助瀾的手筆。
“贏了不高興?”林淵問沒什麼表情的陳柏鬆。
陳柏鬆卻說:“勝之不武。”
林淵笑了:“再過幾年,你怕是就勝不了了。”
陳柏鬆轉頭看向林淵,雙目有神,如狼似虎,眼底像是冒著精光:“少爺小看我?”
林淵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說:“不曾小看,隨後一說罷了。”
陳柏鬆這才收斂的了目光。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
“你覺得朱元璋如何?”林淵問道。
陳柏鬆沉思片刻後說:“有勇有謀,敢戰,進退皆可,假以時日,不失為一名猛將。”
林淵聽他說的這麼專業,奇怪的看著他。
陳柏鬆發現了林淵的目光後問:“少爺為何這般看我?”
林淵:“你這些話從哪兒學的?”
陳柏鬆被揭穿,坦然的承認道:“我那寨子裡有個讀書人,他就是這麼說我的。”
林淵鬆了口氣,他就說嘛,陳柏鬆會的字都不多,還是個土匪頭頭,能這麼誇人?
林淵說道:“你有空的時候,就多去跟朱元璋聊聊,你們倆多交流一下,互相學學。”
陳柏鬆也不是個驕傲自大的人,剛剛對戰的時候自然能發現朱元璋的好處,現在聽林淵一說,點頭應道:“好。”
“爭取把現有的一千多人全部練起來。”林淵說,“開春的時候,我會組織一場拉練。”
陳柏鬆問道:“甚是拉練?”
林淵:“就是野外訓練,除了武器以外什麼都不能帶。”
陳柏鬆半懂不懂,一臉懵逼的點頭答應。